绝句,即四句的诗,一般以五言、七言为主,有少量的留言。五言绝句中,近体绝句与古体绝句各半,七言绝句中,大部分是近体,少量为古体。
杜甫号称诗圣,但是后人对于他的七绝的评价,却远不如李白王昌龄等人。
不过,顾随对于杜甫绝句评价却很高,且认为学杜应从其绝句学起,然后再学其七律五律。而顾随最欣赏的杜甫七绝,却与大多数古人不同。
一、杜甫绝句评价不高说到擅长七言绝句的诗人,明朝王世懋(1536-1588)在认为李白最佳:
“(绝句)盛唐惟青莲(李白)、龙标(王昌龄)二家诣极。李更自然,故居王上。”《艺圃撷馀》
明朝的另一位诗人吴乔(1611~1695)认为王昌龄第一:
“王昌龄七绝,如八股之王济之也。起承转合之法,自此而定,是为唐体,后人无不宗之。”《围炉诗话》
而宋刘辰翁则认为王维的这首《渭城曲》,是最好的七绝:
更万首绝句,亦无复近,古今第一矣!
虽然杜甫号称诗圣,但是他的绝句评价却不高。例如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评价说:
杜子美诗诸体皆有绝妙者,独绝句本无所解。《丹铅总录校证》
明代的胡应麟则在《诗薮》中说:
少陵不甚工绝句........子美于绝句无所解,不必法也。
意思是,杜甫不擅长绝句,大家学杜甫,不必学其绝句。
二、杜甫七绝《江南逢李龟年》 用滥调写出唐诗三百首中,只选了一首杜甫的七绝,即《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一首是我们最熟悉的杜甫七绝之一了。大部分唐诗选本,选杜甫七绝的,都会选这一首。清朝乾隆时期学者管世铭认为:
“少陵绝句,《逢龟年》一首而外,皆不能工”。
俞陛云先生在《诗境浅说续编》中评价:
少陵为诗家泰斗,人无间言,而皆谓其不长于七绝。今观此诗,馀味深长,神韵独绝,虽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刘禹锡之“潮打空城”,群推绝唱者,不能过是。
有意思的是,顾随先生却有不同的观点:
老杜七绝,选者多选其《江南逢李龟年》一首....此选者必不懂老杜绝句....此首实用滥调写出。《顾随讲唐宋诗》
顾随极其推崇杜甫,对杜甫的七绝评价也很高。但是为什么这样评价《江南逢李龟年》呢?
三、读杜甫诗,要看三个方面顾随认为,读杜甫诗,要看三个方面。
其一,先注意其感觉,杜甫的感觉极其敏锐:敏、细。例如《江畔寻花七绝句》中写嫩蕊: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顾随很欣赏“商量细细开”,认为杜甫虽细却大方,这反映了杜甫的人格。
其二,要注意杜甫的情绪、感情。例如《戏为六绝句》: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其三、注意其新鲜。杜甫取材、造句以及见识,都是新鲜的。大部分诗人喜欢避生就熟,而杜甫作七绝喜欢避熟就生,喜欢用险,类似于韩愈所说的“陈言务去” 。
杜甫七绝不但修辞手法新,且取材新。例如顾随举例的这首七绝《诣徐卿觅果栽》,果栽,果树苗。诗云:
草堂少花今欲栽,不问绿李与黄梅。
石笋街中却归去,果园坊里为求来。
又如写大瓷碗的七绝:
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一作寒)玉锦城传。
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
描写某些物体,不从古人诗句中求意象,而是自己从物体中求意象,用合适的字句表达出来。这就是求新。
用这三个方面,来分析《江南逢李龟年》,说其“用滥调写出”,大概指表达的方式不出奇吧。
四、这首七绝高尚伟大那么,顾随先生评价最高的杜甫七绝是哪一首呢?这个不敢乱说,但是有一首诗,被顾随评价为高尚、伟大,即这首《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首四句写景、两两对仗的诗,经常出现在少儿唐诗读物中,估计每个中国人都能背过。顾随说前两句清洁且高尚,后两句有力且伟大。
后两句,代表诗人心扉。窗虽小,但是“含西岭千秋雪”,门不大,却“泊东吴万里船”,心扉打开,则意境远大。
窗含西岭千秋雪,表达高尚的情趣;门泊东吴万里船,表现了伟大的力量。
普通人欣赏此诗,皆以为写实。而顾随认为其实是象征,是诗人人格的表现,这里面有生的色彩。
五、杜甫七绝中的古体除了上面三个方面外,顾随说,还要注意杜甫诗中的气象,这个气象,其实“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即有所表现,所以顾随说这首诗高尚伟大。
提到气象时,顾随还举例了几首绝句,例如《夔州歌十绝句》之九:
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参天长】。
干戈满地客愁破,云日如火【炎天凉】。
看到这首诗,大家可以注意到这是一首古体绝句,其中2、4句两用三平调,其实《夔州歌十绝句》中不仅仅这一手古体绝句。
顾随说,唐朝人作七绝很少人敢用三平调,其实李白也有这种古体七绝用到三平调。老杜还有,《三绝句》第三首也两用三平调:
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
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三绝句》的前两首,也是古体绝句,都是押仄韵:
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
....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自说二女齧臂时,回头却向秦云哭。
又如《绝句漫兴九首》之四,第一句用古体诗句:
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二月已破三月来, 仄仄仄仄平仄平,顾随说:
别人作近体,岂敢如此用?后两句平仄虽对,但与前两句拗。
与前两句拗,指2、3两句失黏。
结束语提到杜甫古体七绝,顾随说自己作诗,偶用一特殊字句便害怕,以为古人没有这样用过。
其实唐诗中的七绝固然近体占大多数,但是古体七绝其实也挺多。
关于杜甫七绝的评价,大多数人认可"落花时节又逢君",而顾随却偏偏拈出这首"两个黄鹂鸣翠柳",可谓各有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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