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讲唐宋诗中,提到韩愈的时候,顾随说韩愈“非诗人”,而是“极好的写诗的人”。
有人说诗人分为两种,其一诗匠,其二诗人。顾随认为韩愈介于两者之间,说其诗匠低估了,说其为诗人还算不上,因此可以称之为:作诗者。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顾随眼中,作一个诗人很难,优秀的诗人有三种风致(或姿态、境界):夷犹、锤炼、氤氲。韩愈有所欠缺,所以被顾随认为“非诗人”。
一、夷犹夷犹,见于屈原的《九歌·湘君 》 :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夷犹指湘君犹豫迟疑的样子。顾随说的夷犹,是行动上表现出来的自然与从容。
顾随认为,夷犹笔调适合写幻想的境界,如屈原的楚辞,空前而绝后。在散文中,则是《左传》、《庄子》为代表作。
后之来者,散文则有欧阳修、归有光;韵文中“尚无其人”,陶渊明略似,但与屈、左、庄路数不同。
顾随认为,夷犹多半在天赋,后天之学,为力甚少
二、锤炼没有天赋怎么办呢?顾随说:
吾人虽无夷犹,、幻想天才,而亦可为诗人,即靠锤炼。
终于,主人公韩愈要出场了。
韩愈,韩孟诗派的代表人物,唐宋八大家之一,唐朝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顾随说,走锤炼之路成功者,就是韩愈。
韩愈的继承者,宋朝的王安石、黄庭坚、陈师道等江西派诗人。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
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文心雕龙·风骨 》
顾随说,韩愈这些人,虽然可以做到“捶字坚而难移”,但是做不到“结响凝而不滞”。
能做到的人,只有杜甫,并且举例:
星垂平野阔,月用大江流。《旅夜书怀》
垂、阔,乃锤炼而来,捶字坚,且结响凝。
宋人中,顾随认为,黄庭坚诗的锤炼功夫胜过苏轼,江西派通病是技巧虽好,但是内容浅薄,缺少人情味。
锤炼和夷犹的区别在哪里呢?顾随说在于弹力,锤炼如山、夷犹似云,山不动摇,云则变化无常。
杜甫诗,坚实而有弹性,黄庭坚过于锤炼失去弹性,死于句下。而韩愈,在杜甫和黄庭坚之间。
由此看来,顾随说韩愈非诗人,并非完全贬低,看来也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三、氤氲除了锤炼与夷犹之外,诗还有第三种姿态:氤氲。
这两个字看上去很神秘。
顾随说,氤氲介于坚实与夷犹之间。有夷犹的姿态而不甚缥缈,有锤炼的功夫,而不甚坚实。
氤氲,是文字上的朦胧,而又非常清楚。顾随举例的是钱起《湘灵鼓瑟》的尾联: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顾随说,如果不懂这两句诗,那么中国大部分诗都不了解。您看懂了吗?
四、三者关系1、夷犹是天赋。
顾随认为,楚辞这种骚体诗,是天才屈原才能写出的作品。汉人模仿骚者虽然多,顾随说都是死而不活。假古董,再怎么学,也不是真古董。
即使努力,如果没有天赋,也达不到夷犹的境界。
2、凡人学锤炼
顾随说,吾人(普通人,自谦)所重应该在锤炼。锤炼,有助于客观的描述。
写身外之物也好,写自己也好,都需要客观,如杜甫写自己的这两句诗: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似乎外面还有一双眼睛在观察自己。
韩愈的《山石》最见锤炼功夫,客观描写极好: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看韩愈的诗,注意其修辞功夫。其特点是,下字准,结构清楚。
顾随认为“荦确”二字极准,阳刚而壮美。如果用磊落、磊磊(音形过于整齐)、嶙峋(阴柔),就不是韩愈的诗了。
又如,芭蕉叶大栀子肥,芭蕉、栀子有阴柔之气,加以大、肥,则有阳刚之气。
另外,从《山石》一篇,也能看出章法结构的功力。空间上,从庙外写到庙中,再写到庙外。时间上,黄昏到夜里,又到天明。
3、主观酝酿
与锤炼相比,氤氲,更单纯,没有客观的叙事,更多是主观的酝酿。
叙事,用锤炼,抒情,用氤氲。如果题目允许,二者兼而用之。
结束语顾随的这篇文章为《退之诗说》,通过说韩愈,顾随提出了自己的三种境界:夷犹、锤炼、氤氲。
顾随指出韩愈诗强在锤炼。之所以认为他“非诗人”,是指缺少夷犹的诗人天赋。
所谓锤炼,即炼字炼句,讲究章法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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