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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辛弃疾:用一生把别人的苟且活成热血 2017-06-20 21:21 [打印本页]

作者: 清梦    时间: 2017-6-21 22:37:13     标题: 辛弃疾:用一生把别人的苟且活成热血 2017-06-20 21:21

   

   

   文 | 周公子
   南宋绍兴三十一年。
   济南府境内,一个和尚快马加鞭在赶路,脸上有几分慌乱又有几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和尚回身一望,面色大惊!
   只见在如火的骄阳中一个单身独剑的青年男子纵马而来,杀气腾腾,气场七米三。
   片刻之间,青年男子便追将上来,猛地将和尚擒下马来,自己也纵身跃下。
   和尚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番,目光落在对方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上,不由簌簌发抖,跪地求饶:“兄弟,我知道你乃神兽转世,力大无穷,求你看在往日情面上,饶我一命啊!”
   男子目光似刀,一语不发,从其身上搜出义军大印后,手起剑落便结果了和尚性命。然后提着人头和军印,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你已不是我辛弃疾的兄弟,也不配我和你再说一句话。
   没错,此人正是辛弃疾,字幼安,山东济南人,时年21岁。
     
   天哪!辛弃疾不是个爱国词人嘛,居然会武功?
   对,后世之人,提起他时第一反应都是伟大的爱国词人——一个文人的定位。
   辛弃疾如果泉下有知,估计要气得冒烟了:“你才是文人,你全家都是文人!哥的梦想可不是什么诺贝尔文学奖,而是冲锋陷阵,沙场秋点兵啊!文学嘛,只是哥的业余爱好而已。”
   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怎么是这样的呢?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宋.林升《题林安邸》
   公元1140年,距离北宋挂掉的“靖康之耻”已经14年了。
   这一年,金国和南宋又干了一仗,而明明占了上风的南宋,却像个被欺负惯了的小媳妇一样,在渣人秦桧的主持下主动要求议和:割地、赔款、称臣。
   这还嫌不够,又额外奉上了一份超级大礼:那就是喊着“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岳飞父子的性命。
   金主子,您看我们这诚意还够吧?
   就这样都城临安又讨来了暂时的安宁,西湖又开始了歌舞升平。
   同年五月,在山东济南一个叫四凤闸的地方,英雄辛弃疾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起点。
   一出生就在沦陷区,本该是大宋子民,如今却是金国人。从小更是目睹了广大同胞在金人统治下的屈辱生活,爷爷没事还带着他登山望远,指画山河:“孩子,长大了,别忘了灭了这些金国鬼子,收复我齐鲁大地啊!”
   因此,从小背负国仇家恨的辛同学不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热衷于练习武艺、研究兵法。我猜“十五好剑术”的李太白应该也不是辛同学的对手。
   每一个舞剑的清晨,每一个开卷的黄昏,他的心中一直有同一个声音在回响:总有一天,我要驰骋沙场,收复河山。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很多年以后,辛弃疾的眼前还是能清晰的浮现出1161年秋天落日之下金人铁骑卷起的滚滚烟尘——金国又找茬和南宋开打了。
   21岁的辛弃疾觉得时机已到,拉了两千多人举起了大旗。
   自古这都是陈胜吴广这种吃不上饭的草根农民的事儿,像辛弃疾这种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书可以读的地主家的宝宝出身,那是不多见的。
   这是英雄的选择——有勇气去走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不久后,眼光长远的他带着兄弟们加盟了山东境内规模最大的一支爱国军队。作为其中少有的知识分子,加上智勇双全,很快辛同学就成为军中的先锋人物,还曾有过“斩寇取城”的壮举。
   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初衷,他还把一个带有一千多人的和尚也拉入了队伍,这个和尚就是一开始出场的那个炮灰,名叫义端。
   此人是个投机分子,在义军待了一阵后觉得依附于人没有前途,就偷了辛弃疾负责保管的义军大印,想去献给金人,以求富贵。
   义军首领发现后,一怒之下,要砍了辛弃疾(一没保管好大印,二叛徒是他介绍进来的),辛弃疾镇定以对,立下军令状,承诺三天之内追回帅印。
   他推断和尚偷了军印必去投靠金人,便顺着金营方向昼夜狂追,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这还不算厉害,之后他还有一次升级版的叛徒追逃记录。
   那是次年,他作为义军代表渡江南下与南宋政府洽谈合作,结果起义军里又出叛徒了,还把叫耿京的义军统帅给杀了!
   辛弃疾返程的半路得到消息,怒发冲冠:我这手里还拿着南宋皇帝发的奖状呢,老大死了,队伍散了,我这奖状发给谁?
   叛徒,必须受到惩罚!
   二号炮灰名叫张安国,投奔金人被赏了官职,此刻正飘飘然也,完全没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下线领盒饭。
   辛弃疾率领五十人的敢死队,马不停蹄回到山东,直奔五万人之众的敌营,将正在与金人将领“五魁首呀,六六六”的张安国五花大绑,奔突千里押解至临安正法。
   当时辛同学22岁。
   “赤手领五十骑,缚取于五万众中,如挟狡兔。束马衔枚,间关西走淮,至通昼夜不粒食。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以五十对五万,毫发无损全身而退,这不是武侠片,这简直是魔幻片啊!
   由此可见,此次捉拿叛徒,必为智取。而这五万之众极大可能都是起义军中人,被叛徒裹挟投降,心中本就未必情愿,面对从天而降的辛弃疾大家都是看呆了的份儿。
     
   就这样,辛弃疾独入虎穴智取叛徒的英雄壮举一时间上了南宋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武林高手辛弃疾:叛徒追逃专业户》,《爱国青年抗金归宋,背后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连南宋皇帝都被他的能力震惊了。
   辛弃疾:“呵呵,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此时,被鲜花和掌声重重包围的辛弃疾豪情万丈,意气风发:山东的父老乡亲们,很快我就会带着南宋大军打回去,等着我!
   然而,很快他就会发现,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归附南宋之后,怯懦的南宋王朝对金人执行了求和政策,辛弃疾被弹劾罢官了。
   南宋政府将他一闲就是十年。后启用三五载,继而又是屡遭弹劾,再次去官,一闲又是八年……
   “君恩重,且教种芙蓉!”
   怕我太辛苦,让我到乡下养花种菜,真是皇恩浩荡啊,哈哈哈哈…(笑着笑着我怎么哭了……)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哎,想当年帅过乔峰段誉,如今春风染绿了草木,却染不黑我这灰白的须发,案头那万字的军事论文早都换成邻居家的《蔬菜种植大全》了。
   十八载年华闲居江西乡下,热血英雄空蹉跎。
   无法纵横沙场,那我就去词坛上开疆拓土吧。
   
    落日楼头, 断鸿声里, 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皇帝不急臣子急,满腔壮志无处使力,只能在夕阳之下噼里啪啦痛拍栏杆,这次第,怎一个急字了得!
   来到南宋,简直比在沦陷区更愁肠百结——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最著名的还是那首刀剑生辉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多少唐诗中的边塞诗对此黯然失色?又有几个诗人像辛同学一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摸爬滚打过?
   六十六岁时写就的《永遇乐》,也是千古一绝: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一直梦想自己可以成为像曹操孙权一样的英雄人物,南下四十三年了,当年扬州战火纷飞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自己垂垂老矣,山河却依然破碎……叹叹叹!
   既然志在沙场,纵横豪迈的词自然不在话下,然而,你能想象金戈铁马的山东大汉,写起柔媚的婉约词来也是高手一枚吗?
   比如广为传颂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其清新婉约,恐怕只有贺铸的《青玉案·横塘路》方可一比。
   不仅豪放词、婉约词不在话下,乡村田园风也是信手拈来,水平高得不像话。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好一幅恬静闲适,惹人喜爱的农村风俗画,妙哉!
   类似的还有一首《西江月》: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词境清新,朗朗上口,明月、清风、稻香、蛙声,一个感官信息丰富的乡村夏夜扑面而来。
   偶尔竟然也卖萌: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好一个醉态横斜,可爱至极。不仅卖萌,傲娇和自恋指数也不低。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我见不到古人没啥遗憾的,古人没见过牛逼的我可就亏大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青山:嗯嗯,就咱俩最美,其他人靠边站。
   这哪里是什么业余爱好,简直就是一枚多才多艺的全能型写手嘛!
   啧啧, 看看后世的辛粉评价:
   “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唯幼安为首。”(与李清照合称“济南二安”)
   “词至稼轩(号稼轩),纵横博大,痛快淋漓,风雨纷飞,鱼龙百变,真词坛飞将军也。”
   “宋词之有辛稼轩,几如唐诗之有杜甫。”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也说南宋可与北宋PK较量的词人唯有辛稼轩一人……
   辛弃疾:“呵呵,武功高的没我文采好,文采好的没我武功高,这就是复合型人才的优势,耶!”
   没能实现自己人生抱负的辛弃疾,最终却在词的世界里留下了不朽的身影。
   
   光阴似箭,一转眼间,已到了南宋的紧急时刻。兵败如山倒,南宋又想起了辛弃疾同志。
   不管怎样,南归四十多年了,他终于第一次有了指挥南宋正规军对金作战的机会,第一次距离一个运筹帷幄、决胜沙场的大将军那么近,那么近。
   然而,命运再次开了一次玩笑。
   任命到达时,辛弃疾早已老病在床。就算南宋再有诚意,他也没有力量去完成这个使命了。
   1207年九月初十,已经昏睡了很久的辛弃疾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喊了几声“杀贼!杀贼!”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终究,他没能当上将军,没能戎马疆场,荣归故里。
   历史之中的辛弃疾就这样带着无尽的悲愤远去了,而文学中的辛弃疾却像一座不老的青山,永远豪迈,永远妩媚。
   每当仰读这座青山,我们总是能真真切切地听到一个初心不改的英雄,一遍一遍地呐喊,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可以看到他在夕阳中痛拍栏杆、望眼欲穿的身影。
   朋友朱熹去世时,辛弃疾为其写过一篇悼词,其中有几句我觉得同样适合他自己:
   
    所不朽者,垂万世名,
    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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