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幕,夏日登场,又到了栀子花开的时节。绵绵不断的梅雨,催育着栀子花蕾,它们像一个个小轱辘日渐生长,络绎不绝地含露绽放。每当看到那一片片像雪花般铺陈在绿色灌木丛中的细叶栀子花,我都不禁停下脚步,俯下身子,轻轻掸去花片上晶莹的水珠,闻一闻那沁人心脾的清香。
对栀子花,我有一种别样的情愫,见到它们就像见到阔别的乡友,既感到亲切,又会生出一丝惆怅,忍不住想起老家,想起如今只能在梦中见到的母亲。
母亲特别喜欢栀子花,不管家搬到哪里,她都会在房前屋后栽上几蔸。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家因田园化建设又一次搬家,母亲在房子的西头栽了两株栀子树。由于母亲的精心照料,栽下去才两三年工夫,就长得亭亭如伞,枝繁叶茂,高过人头。过往的行人总不忘夸奖这两棵栀子树,母亲听了乐呵呵的,仿佛是在夸她的孩子。
每到初夏时节,大小枝丫挂满了数不清的花蕾。母亲再忙再累,每天早晚都会在栀子树旁左看右瞧,把过厚的叶片剪掉,盯着花蕾细看,似乎在琢磨着每个花蕾绽放的时间。受母亲影响,我们也喜欢上了栀子花,时刻留意栀子树的变化,特别是到了花开季节,几乎每天都要在树旁流连几回。那时乡下农活繁重,生活清贫单调,栀子花的开放总能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
记得有个闷热的黄昏,空气潮得可以挤出水来,母亲说:“今晚肯定有大雨,明早你们就等着看栀子花开吧。”我们顿时兴奋起来,拉着母亲的手,捂着煤油灯就跑去看栀子树。果然,在向阳的枝丫这边,有不少花蕾已由青泛白,有的还咧开了小嘴。姐姐告诉母亲,明天开的第一拨花,她想送给她的几个好姐妹,母亲爽快地答应了。
那一夜电闪雷鸣,雨打着树叶哗哗响个不停,我们等着花开,觉也睡得不踏实。天一亮,一家人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栀子花。真如母亲所料,经过一夜暴雨洗礼,栀子树上不少花蕾已经绽放,有的完全开放露出了花蕊,有的欲开还闭像个小喇叭,在层层绿叶的衬托下,白嫩欲滴,清香扑鼻,煞是可爱。我们雀跃着抢摘花朵,母亲一边摘一边帮姐姐把花插在辫子上、刘海儿旁,姐姐也在母亲梳得发光的粑粑头后别上两朵。花摘完了,除了留些用水瓶子养着放在家里,剩下的就准备送人。母亲把花分成三份,一份给姐姐,满足了她昨天提出的要求,一份让我送给老师,一份送给帮过忙的邻居。母亲说:“我们没什么东西送人,送几朵花表明我们心里记得人家的好。”那时父亲在外乡供销社工作,很少顾得上回家,母亲是“半边户”,一个人拖着五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没有好心邻居的帮衬,有些坎还真不好迈过去。
最让我们记忆犹新的,是母亲用栀子花作彩礼定亲的事。我的二哥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姑娘,对方提出要“看人家”,一看儿郎,二看男方的家庭条件,一旦看不上,亲事也就吹了。那个年代定亲时兴的是送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三大件”,我们家穷得叮当响,根本拿不出钱来买这些东西,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母亲对我二哥说:“我的儿郎优秀,不愁她看不上。她要是图钱财,这样的媳妇给我也不要,就送她栀子花吧。”果然如母亲所料,没有送上贵重的彩礼,我嫂子娘家虽有几分不悦,也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母亲虽然目不识丁,但她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信心,相信只要努力,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栀子花开,就意味着端午节快到了。五六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常为三顿饭犯愁,包粽子的糯米更是稀缺货,但她不能让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粽子。为了籴到糯米,花多大代价也值得。包粽子的时候,我们围坐在母亲身边,跟着母亲学。母亲包得又快又好,我们包出来的样子却总不好看。当香喷喷的粽子出锅,一家人欢天喜地围坐在一起,吃着说着笑着,屋内粽子香,门前栀子香,其情其景,让人永生难忘。
母亲离开我们后,老屋前的那两棵栀子树寂寞无主,日渐枯萎,全无生机,最后姐姐和姐夫只好将它们挖掉。每次回到老家,不见昔日的栀子树,心里觉着空落落的,只能站在家门前,静静地想,想母亲和她的栀子花。许多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像母亲这样一位在苦水中泡大、没有文化、毕生清贫而平凡的妇女,她是以怎样的一种情感去热爱、呵护那些栀子花的?而那些栀子树、栀子花又赋予了母亲怎样一种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我只知道,在那么困难的时代,在和母亲相守的日子里,我始终能感受到一种力量——自强的力量,感恩的力量,这份力量伴我坚定前行,我还能体会到一种爱——对生命的热爱,对儿女的深爱,这种爱,单纯且执着,细腻而温暖,一如那株在我人生的路上,在我的心中,静静而持久绽放的母亲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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