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雄古徽州，底色在书香 | 阮文生

远航

    村雄古徽州，底色在书香 | 阮文生                                         2018-07-21 07:28                                                   

                  
大块的黑和绿，从头顶过来了。是枝叶从墙上突围，加速往前，浓荫一下子散开。而我恰在墙边，猛地被罩住了，人就呆在了那里。广玉兰厚滑的叶片、香樟树漆黑的枝干，在把多种色彩和意味往浓烈里高涨着，就像面前桃花坝下的江水。这个春天的一个带雨的下午，我有点被震撼，刚从竹山书院出来，又看到了雄村广场上的花蕾。而立于江边的雄州台上的对联：“岛绿新安水，村雄古徽州”，令人反复品味。
凌云阁前的桂树，一棵接一棵，空隙挤碎了。多少年在一条族规里交错着忙碌着，到处是黑漆漆的枝干翠生生的叶片，行走得低头找路，仿佛还在辨认那条族规：中了举人的人，得在此种桂一棵。800余年里，族中有54人中举，34人连捷成进士。枝繁叶茂，是必然的。而凌云阁被浓荫簇拥着，在桂花厅的深处舒檐展角，还对环境来了个总结提升。柱子上有对联：扶君臣朋友之伦心悬日月，证圣贤豪杰之果道在春秋。
这样的对联要底气。得说说曹文埴、曹振镛父子了。大中丞牌坊上的四个大字：一品雄村，可不是乱刻乱叫的。曹氏家族五世官居一品，父子尚书从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到道光十五年（1835年），历经三代皇帝，把持朝政75年，清朝入关后三分之一的历史受到曹氏家族的影响。
这样的父子出生于这么一个小山村，让人匪夷所思。
我以为这是一个能量累积的过程。
曹氏家族的曹堇饴（曹振镛曾祖父）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寓居扬州的两淮八大盐商之一，两次接驾过康熙大帝，见识了大世面之后，他也深深地疲倦了。从皇帝景羡的目光和仕宦的谈吐中，他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弥留之际，嘱咐儿子曹景廷、曹景宸（曹振镛爷爷）：“于溪干建文阁、修书院、点社祠、筑园庭、植花木”。兄弟牢记父嘱，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春季，捐资建造竹山书院，历时十年。书院开学翌年，五个人同时考中进士。曹文埴高中传胪，即殿试二甲第一名，居状元、榜眼、探花之后。24岁就封了个七品“侍读学士”，从此一步登天，成为京城一品大员（任户部尚书等职）。
父亲看见了，儿子做到了，孙子兑现了老爷子的梦。

积累在增加。蓝底金字板联还在书院大堂振聋发聩：竹节虚心学然后知不足，山由篑进为则必要其成。曹文埴撰写的是家学家训，曹氏第四代曹振镛对此耳濡目染甚至刻骨铭心，终成大器，贵不可言。乾隆四十六年曹振镛中进士，带着竹山书院里养就的底气，加上自身的灵气，他在京都如鱼得水，为官52年，仕途一马平川，步步高升，官至军机首辅。当时废宰相称呼改军机大臣，而曹振镛居军机首辅。嘉庆十九年至二十五年，皇帝六次南巡，五次秋猎木兰，都命曹振镛留京处理政务。故雄村有乡谚：宰相两朝有，代君三月无。
我在书院里跑了多个来回，那些回廊、甬道，有曲径通幽之妙，也有大开大合的襟怀。蒙童馆、藏书阁、墨香廊等老旧的设施和有限的空间，沉暗的底色还在往着岁月的深处沉淀着。方正的明堂里的光亮和瓦上的细流合起来，照着四水归堂。一块巨大的砚石嵌在墙里，“山中天”三个大字赫然壁立。是颜真卿的真迹，在眼前熠熠生辉，而门楣的“竹山书院”是清代著名书法金石大家邓石如的手笔。书院的品位，在大家的力扛下，真是了不得。
一篇漆刻的吊屏《所得乃清旷赋》，占据了一方墙。值得一字字辨认，一句句品读。文赋以王维的“畅以沙际鹤，兼之云外山”为韵撰写的。这里有一个来历。
乾隆母亲八十大寿，宫里邀请了一批德高望重的大臣写文赋为太后祝寿。曹文埴想把族人曹学诗推荐给皇上，一直苦于没机会。现在好了，他把曹学诗的《所得乃清旷赋》呈上去了，没料到乾隆看后龙颜大悦，并要见见作者。皇上说：文章写得这么好，你真是江南才子啊！不知是老夫子紧张了，还是不懂规矩，曹学诗竟然一声不吭。连一句谢主隆恩的话也没说。乾隆不高兴了，说：你的文才这么好，口才却这么差，只能算是半个才子。这时曹学诗真的触动了，立马磕头谢恩。后来曹文埴怪他白白地丢了加官晋爵的机会。曹学诗回答：皇上仅凭一篇文章就断定我是江南才子，我怕贻笑大方，不过半个才子我想我是够格的。读书人的迂腐或本分由此可见。半个才子的雅号不胫而走。
书院里衍生的故事耐人寻味。曹振镛小时候非常顽皮，不爱读书。姐姐为他担忧：这样下去，如何继承父业？小男孩毫不在乎，说：我日后一定可以进京为官，并且官位超过父亲！姐姐一听，不得了啦，她趁机激他：真是这样，我就出家为尼，终身不嫁。说来也怪，从此小男孩一改顽劣不轨的习性，认真读书。1781年，曹振镛高中进士。姐姐不食前言，执意出家，弟弟苦劝无效，怕姐姐在外孤苦，借了当地俚语“隔河千里远”，就在桃花坝的对面建座慈光庵，供姐姐带发修行。渐江不宽，清流低行，雄村的鸡鸣狗吠，那边能声声入耳。
看来荣华富贵，少不了苦难的底色。

植物突破墙的包围，我看到那些黑得发亮的枝干闪电一般抓住绿叶和云彩。雄村草叶茂盛地力丰沛，四周给山围着，云挂在山上又添了份严实，可是渐江却在波涛翻滚地往东北去了，是在泄漏，是在通达吗？雄村往下有小南海、千年古樟，往南几公里就是洪坑，那里同样藏龙卧虎，村里牌坊众多，出了17名进士（其中4名榜眼）和举人。西边的县城里有八角牌坊、许国这样的大学士。不再枚举了，雄村是徽州大地的一个积累。村雄古徽州，冒尖点，有基础有来头。事物的联系是广泛的，比如徽州和扬州。劝学亭前对联：尚书进士侍郎举人，济世兴邦贯日凌云。山壁上悬着紫杜鹃，树林里蒸腾着雾气。合肥来的郭女士说，这里随便一个什么地方都好看！春气勃发了，花团锦簇才能披挂枝头，就像皖浙一号旅游风景道，国家经济实力不到火候，这条巨龙也不会横空出世的。
（刊于2018年7月19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品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