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慢开启,普京侧身进来,脚步健硕地径直走向大厅一侧的圆桌。虽然有些吃力,但门响的一瞬,基辛格还是强拄手杖站了起来。几年前他的一根韧带撕裂,除非是见贵宾或挚友,一般不再起身致意。
这次见面是在一年多前,2017年6月29日。
克里姆林宫说,这只是朋友间的一次私人会面,基辛格在莫斯科参加俄前总理普里马科夫的纪念论坛,“顺便”见了普京。
基辛格是带着特朗普的嘱托去的吗?一年多来,这个猜测一直在发酵。今年7月赫尔辛基普特会后,猜测变成了美国媒体上若有其事的报道:基辛格一直在帮特朗普筹划改善对俄关系,他甚至建议总统下一盘“联俄抗中”的大棋。
克里姆林宫的“知己”基辛格是国际政治的现实主义者,马基雅维利主义信徒。粗暴点说,就是他坚信为了国家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担任国家安全顾问和国务卿期间,他于1969年主导实施对北越支持者柬埔寨的秘密轰炸,1971年支持孟加拉国从巴基斯坦独立,1973年策划推翻智利总统阿连德的政变,等等。其中最经典的,当然要属1970年代“联中抗苏”,与后来的布热津斯基一起,为冷战对手敲响丧钟。
2017年6月29日,普京会见基辛格。
或许,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大师,高就高在他“现实”得足够彻底。
基辛格是犹太人,15岁时随父母逃离纳粹德国。犹太人对旧欧洲没太多好感,其中也包括沙俄。虽然没波兰裔的布热津斯基那样仇俄,但犹太人基辛格对俄国的印象好不到哪去。
但苏联倒下后,基辛格转变对其主要继承者俄罗斯的态度,坚持应改善美俄关系,保持俄罗斯在国际社会的地位。过去20多年,莫斯科与华盛顿的关系大部分时间处于低谷,但基辛格却成了克里姆林宫口中的“知己”。
2016年12月,基辛格在诺贝尔和平奖奥斯陆论坛上,与前任美国国安顾问布热津斯基打招呼。
据说基辛格早就慧眼识珠。他在1990年首次见到普京,就对这个年轻人颇感“好奇”。在基辛格提出一连串问题后,当时刚从东德结束间谍任务回国的普京,面带腼腆地坦陈,“我是做情报工作的”。在场的人回忆说,基辛格马上回道:“体面的人都是从做情报工作开始的,我也一样”。
随后二三十年,普京一步步攀上政治顶峰。美国历任政府中一波又一波的鹰派,接力似地怼普京,但基辛格却和他保持着紧密沟通。算上去年6月这次,他们已见过17次。
特朗普的神秘嘱托较之以往,最近这次会面引发了出人意料的关注:基辛格是带着特朗普的嘱托去的吗?
这样的揣测,已在媒体和政治观察员圈子里热议多时。有报道说,特朗普2016年底胜选后已3次面见基辛格,请教外交政策问题。
至少在对俄关系上,基辛格的建议一如既往,主张美俄尽快建立工作关系。
2016年底,德国《图片报》援引一个“西欧情报机关”的报告说,基辛格正为特朗普制定计划,以实现美俄关系正常化。这个计划中,包括美国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权利,以换取俄保证乌克兰东部的安全;美国同意把前苏联的实力范围“让给”俄罗斯,以重塑两极世界格局。
报道内容从未被证实,但有关基辛格在美俄间促谈的猜测,一直在持续。尤其今年7月赫尔辛基普特会后,很多人又回想起一年多前基辛格的那次莫斯科之行。
美国“野兽日报”网站最近的一篇报道,更把基辛格的促谈,升级为一个“联俄抗中”的大招。
报道援引5位知情人士的话说,基辛格已向特朗普提出建议,通过密切与俄罗斯的关系,遏制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和影响。
美国网络杂志Slate等媒体惊讶地说,如果属实,这将是基辛格的“自我逆转”:是他在1970年代推动“联中抗苏”,现在又是他要搞“联俄抗中”。
一些中国网民也在调侃,说这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反水了。
不是没有可能基辛格本人,美国白宫和国家安全委员会,都还没对这些猜测作出回应。但美国一些政治观察家,已经忍不出给出他们的分析。
一种说法是,“野兽日报”网站报道援引的“知情人士”,主要来自特朗普执政团队。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给特朗普近期的外交行动,披上一件“基辛格式”的耀眼外衣:基辛格的光环,既能放大总统决策的“英明”,也能为他抵挡一些批评。
以基辛格的资历和他经历过的舆论阵仗,只要官方不予置评,他也不会站出来说什么。更何况,现在特朗普改善对俄关系,正合他意。
这种解释,很像美国国内反特朗普力量的借题发挥。他们把重点放在是不是特朗普团队在搞鬼,而不是基辛格是否真的建议“联俄抗中”了。
被“装进”这个猜想的我们,却不得不想得更多一点。
基辛格会“自我逆转”吗?刀哥熟悉的一位国际关系学者毫无犹豫地给出答案: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基辛格是美国的坚定爱国者,按照现实主义原则为美国利益服务,是他一生的行为逻辑。
对比中美建交40年前后,国际格局巨变,如果他认为中国危及美国地位,那么主张联俄抗中,不但不是他的“自我逆转”,反而是其战略思维的一以贯之。
基辛格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均势”会否被打破。
他是梅特涅和俾斯麦“均势思维”的继承者,1954年的博士论文让他一举成名,论文题目是《重建的世界—梅特涅、卡斯尔累与和平问题》,主要就是对欧洲古典均势学说的评述。
在去年发表在美国《国家利益》杂志的文章中,基辛格开诚布公,“在正在形成的多极秩序中,俄罗斯应该成为全球均势中必不可少的一极。”
均势,均势,这是基辛格战略字典里永恒的关键词。
在2015年出版的《世界秩序》一书中,基辛格写道:“均势至少受到两方面的挑战:一是某一大国的实力强大到足以称霸的水平;二是从前的二流国家想跻身列强行列,从而导致其他大国采取一系列应对措施,直到达成新的平衡或爆发一场全面战争。”
在基辛格要搞“联合抗中”的猜测传出后,很多人把这段话翻了出来:一个大国势力强大到足以称霸、从前的二流国家想跻身列强行列......基辛格指的是中国吗?
他是一个美国人迄今为止,95岁的基辛格已经80多次来到北京,这个记录短时间内恐怕难被打破了。
可以看到,他有时候被称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但外交上上的事,从来都是虚实结合。如果基辛格真提出了“联俄抗中”,就更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美国政治家,基辛格40多年来的对华友好,出发点终究还是维护美国的利益。而且最初考虑恢复中美关系,也不是他的“创意”。
1968年刚进入尼克松政府时,他还只是个欧洲或苏联问题专家,没怎么想过亚洲的问题。
为什么后来想起“联中抗俄”,至少存在两种说法:一种是,费正清给他出了主意。他们在从纽约到波士顿的列车上偶遇,谈论了回复中美关系问题。
另一种,是基辛格在布拉格,结识了曾担任捷克斯洛伐克在德国情报活动的负责人安东宁•施奈达雷克。这位情报头目对他说,美国应该和中国就共抗苏联达成协议。
刚听到这个建议时,基辛格还感到惊诧。但当尼克松也开始思考与中国建立积极关系时,基辛格跟上了老板的思路。
最终,他在1971年登上了借道巴基斯坦飞往北京的飞机。
毫无疑问,基辛格对打破中美关系僵局做出巨大贡献,这改善了中国外部环境,帮助了改革开放。卸任后,他继续依靠在中美商界的资源,引导不少美国企业进入中国。
但归根结底,在中国留下的这些“功绩”,是他为美国国家利益服务的副产品:推动中美建交,是为遏制苏联;推动美国公司对华投资,更多是美国制造业全球化的需要。
还是那句话,他是一个美国人,一个坚定的美国爱国者。
“联俄抗中”玩不转如果基辛格真搞了“联俄抗中”,这个翻版的“尼克松—中国游戏”,还玩得转吗?恐怕是不行了。首先一点,当年美苏对抗,建立在意识形态阵营鲜明的对垒上,双方都拉帮结派。
但现在中国早不搞意识形态外交了,美国想拉帮结派,也不容易。在国家利益极度复杂化的今天,即使是基辛格出手,也难轻易整合出一个“对华阵营”来。
再者说,俄罗斯也不会跟美国跑,过去它在这方面吃过了太多的苦。
这几年,基辛格几乎每年都参加俄前总理普里马科夫的纪念论坛。普里马科夫是谁?他是叶利钦时期最有威望的一位总理。
是他,扭转了叶利钦前期向西方“一边倒”的政策,转向“多方位外交”,尤其推动和实现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是他,在1998年俄罗斯经济内外交困时,改变照搬西方自由主义经济模式的做法,及时遏制危机。
叶利钦和普京。
基辛格对普里马科夫有着很高评价,那他当然也知道俄罗斯人遭过的罪,知道俄罗斯不会再轻易相信美国人了。
基辛格不想美国对中俄双线作战,想集中一个方向。但现在的华盛顿,根本无力像1970年代那样,对它拉拢的对象提供足够价码。
俄罗斯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的一位学者举例说,当年美国给中国开出的价码,是结束中国的孤立状态,并提供军事技术。但想想现在的美国会帮俄罗斯完善民用和军用技术装备吗,“这纯属天方夜谭”。
英国《金融时报》记者最近采访了基辛格,他和基辛格在纽约曼哈顿的一家餐厅共进午餐。席间,不时有人走过来跟基辛格握手。
其中一个人说:“我是乌克兰驻联合国大使。”“谁?”基辛格问。“乌克兰”,那名外交官答道。
基辛格面露喜色。“啊,乌克兰!我是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小细节:如果真如德国《图片报》报道,在基辛格新设定的棋局中,他已做好牺牲乌克兰在克里米亚的利益来拉拢俄罗斯,那么他对那位乌克兰外交官的热情寒暄,就真狡黠得让人后脖颈发凉了。
或许,这就是真实的“现实主义者”基辛格。
回到基辛格怎样对中国的问题上,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过去他对中国的帮助和贡献,我们不忘。但如果他真转变对华态度,我们也只能比照他的态度来对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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