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画家文 | 陈丹青1.艺术史上的英雌上回谈瓦拉东,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观点、态度、字眼,都要小心,这档节目要是在纽约播,九句说对,一句说错,可就踩了政治正确的底线,且等挨批、道歉,甚至上法庭。
左:贝尔特·莫里索(1841-1895);右:玛丽·卡萨特(1844-1926)
左:苏珊娜·瓦拉东(1865-1938);右:凯绥·珂勒惠支(1867-1945)但我可能又在胡说了,不足为信的。
上图:阿特米西亚《朱迪思和霍洛芬斯》(Judith and Holofernes),1620—1621年,现藏于意大利乌菲兹美术馆;下图:卡拉瓦乔《朱迪思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1598-1599年,现藏于罗马国立古代艺术画廊。二战以来,欧美女艺术家越来越多,出挑者,个个厉害。我最喜欢两位,一位是美国人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我的并置作品画过她的雕塑。一位是南斯拉夫裔行为艺术家玛瑞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八十年代,她和德国男友乌雷(Ulay)合作一件作品,题曰《情人—长城》(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玛瑞娜从山海关出发,自东向西,乌雷从嘉峪关出发,由西向东,全程徒步,长达三个月,最后相约会合二郎山。再后来,两人分手了。几年前,玛瑞娜在纽约现代美术馆又做了一件作品:数千名观众排着队,被邀请与她对坐,对视,不发一言。忽然,二十多年不见的乌雷坐下来。玛瑞娜眼眶湿了。乌雷隔桌握她的手。她噙着泪水,微笑了。两个老去的恋人。几分钟后,乌雷起身离开,让位给其他等候的人。
瑞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和乌雷(Ulay)。上图:《情人—长城》(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1988;下图:The Artist is Present, Marina Abramovic, 2010, Performance Art, Duration 736 hours and 30 minutes, MoMA, New York。(玛瑞娜和乌雷当众和解,我记得是乌雷先行伸手,结果看了梦茜插播的现场录像,倒是玛瑞娜先伸手,乌雷于是释怀傻笑,趋前一握。我写稿子不参考资料,单凭记忆,记忆不是资料,常出错。十六集中许多引述都有错误和盲点,谢谢梦茜找来资料,以正视听。——陈丹青)说真的,当我佩服哪个女艺术家,恨不得变成女子,为什么呢?因为有种念头、气质,唯女子才有。所以,再斗胆说个意思:过去的女画家未必意识到“女权”,她们的本意,其实要想画得像周围的男画家那么牛逼。女画家最微妙最迷人的特质,是什么呢?当她妄想自己也是男画家,这时,女性特质出来了,正如英气勃勃的女子忽然穿上男装那样。
瓦拉东画作。上图:《蓝房间》,1923;下图:《穿白袜的女子》,1924。2.关紫兰:天生的胆气中国最有名的女画家,是元初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明朝文徵明的玄孙女文淑,清初秦淮名妓马守真和顾眉,史册也还提一笔,不过琉璃厂铺天盖地的国画画册中,不易找到她们。如今中国的女艺术家越来越多,美院史论专业的女生更是成群结队,望不到边。今天,我要讲讲我顶佩服的两位英雌,一位,是留学日本的上海女子关紫兰,一位,是民国决澜社主将庞薰琹的妻子,丘堤先生。
关紫兰(摄于三十年代)关紫兰,上海女子,真正大家闺秀、绝代佳人,前些年我买到她一帧黑白原版照片,大家看看,这还不是她最美丽的留影——我二话不说,先来称她美丽,已是男性目光,但我实在不是以貌取人。前次说及的潘玉良,不美,我也欢喜,因为那是古人之相,望之起敬。而关紫兰美到这份气质,不赞美,便是罪过,瓦拉东瞧见,德加、雷诺阿瞧见,谅必无可奈何,惊为天人。

关紫兰画作。从上到下依次:少女像,1929年;《慈姑花》,1941年;《静安公园》,1942年。(关紫兰身后,迄今没有一本专册面世。网上寻获这几幅,固然不差,我在拍卖行与朋友处见过不下二十余件关紫兰原作,远为精彩,可惜无由觅得。关美人若是见到本集图片,会委屈的。但她中岁弃画,不著一笔,想来是个决断而透彻的人。——陈丹青)关紫兰的画,又好在闺中的女气,明艳而娴静,此后及今的中国油画,再也不见,原因很简单,“大家闺秀”绝迹了。话说日本昭和年代的油画—他们叫做“洋画”——正好是学巴黎画派,出了安井曾太郎(Sōtarō Yasui)、小出楢重(Narashige Koide)、梅原龙三郎(Ryuzaburo Umehara)等等,远比中国留法一代画得更恳切、更入味,可是到底东洋气,任他怎么弄,梦不见中原汉家入骨的斯文、历史的大气。关紫兰不过是画画人像风景,不必谈什么气质修养:她的画,就是她照片上这个人。
丘堤(1906-1958)她的静物画,以我所见,中国第一。好在哪里呢?同样是花呀,瓶子呀,衬布呀,丘先生懂得避俗,出手简静,她的画不比瓦拉东好,但比瓦拉东高;第二是素心,这话不好解,有如清蒸菜,她的优雅,是人优雅;第三,见“物性”,这句话,又分两层,一是摆件的物性,不修饰,不渲染,是物体的恰如其分,也是对物体的敬意和爱意,一是懂得善用材料的物性,丘先生敷色、行笔、起止、收束,始终不温不火,处处浓淡得宜,这不单是本事,温良恭俭让,入了画道,就是这等境界。第四呢,她的气息也是民国透顶,自发,自在,自如,自适,而且自尊。五十年代后女油画家群起,才子很不少,都画革命画,一股子革命气。丘先生画画毫无意图,虽然,在她的年代,她这样画画,才是绘画的真革命。

丘堤的画。从上至下依次:《咖啡壶与酒杯》,1931年;《西湖平湖秋月》,1946年;《窗外》,1947年。民国画家,圈子和门派蛮清楚,同是三十年代出道,丘堤和关紫兰似乎毫无交集。但她俩的命运相近似,都在五十年代后销声匿迹,丘先生走得早。她家三代女性都画画,女儿庞涛,是中央美院资深教授,她的外孙女林延,是我同学,可是他们家有教养,并不说起。我完全不知道庞涛的母亲、林延的外婆,是这样一位女高士。九十年代,林延与母亲和外婆在纽约办了小小的展览,我一看,没有话说。| 欢迎光临 辽宁养老服务网 (http://bbs.lnylfw.com/) | Powered by Discuz! X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