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是要赶的。
闹铃响起,一阵忙乱的进行曲。好不容易赶上了公交、挤上了地铁,早餐五分钟解决了,工作也就开始了。现代生活,左不过碌碌二字。
广州是有意思的地方,它的早晨一半一半。一半属于年轻人,演绎着现代人的忙忙碌碌;一半是老广州人,慢悠悠地去叹早茶,从不会潦草地开始新的一天。
粤语里, “叹”是享受的意思,叹早茶,茶其实是配角,好生享受一个早晨,才是早茶的真义。叫上一盅浓郁的红茶,上百种精精巧巧的点心任君挑选。或读上几张报纸,或听一场粤剧,或与三五老友谈天说笑,又或寻一窗,看看风景,发发呆。清晨就这么慢下来,一天开始于这闲适。而当一天的忙碌结束时,路上偶遇友人,亦会来一句 “得闲饮茶!”
叹早茶,不用赶早,而是一种苦中乐、忙里闲、闲中忙。愈是悠闲,愈是享受,就愈教人不能把时光随意消磨,愈惜重这片寸光阴和生命的美好。
岭南的清晨,总是醒得很早。天色微微亮,茶楼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满是等待叹早茶的老广州人。而这叹早茶,最低标准也得是“一盅两件”,即一盅香茶,两件点心。
一方水土有一方茶水,江南处处烟雨,处处生得翠绿灵秀,故茶也多几分清新雅致。而广东却不然,它的气质浓郁,带有嘈杂的烟火气,故早茶的茶水亦多为红茶、普洱、铁观音等,茶色深,味苦涩。
早茶茶水,虽比不得江南绿茶那般视觉与味觉上的雅致,但却是上百种茶点的绝佳搭配。岭南多雨水,潮湿,而这普洱之类的红茶可以祛湿暖胃。茶点虽以清淡为主,但也有粉蒸排骨、凤爪这样的肉类点心,红茶去腻、辅助消化,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平日里去茶餐厅,歌声总带我们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乐时代,谭咏麟、张国荣、“四大天王”。有趣的是,早茶茶点亦有“四大天王”——虾饺、干蒸烧卖、叉烧包、蛋挞。
虾饺被誉为“点心之王”,发源于南方一个幽美的河岸。虾饺皮呈半透明,白如冰,薄如纸,虾仁隐约可见,吃起来爽滑清鲜。很多食客以为这虾饺只是一个虾仁而已,其实不然,它里面包裹着些许肥肉、青笋、菠菜、鸡蛋等等,把虾的鲜发挥到极致。
叉烧包较之虾饺就平民得多,它吸收了北方常用的发酵面团技艺,半肥瘦的叉烧粒和叉烧酱混合,那面皮蒸到自然爆破,微微露馅;集南北精髓的是干蒸烧卖,虾肉的爽脆和猪肉的嫩滑构成烧麦的精华。而中西潮流属那蛋挞,蛋香十足,咬一口甜醇。
有位老师傅总结到早茶点的精神就在于包容, 洋为中用,古为今用,中西并举,南北结合。而这“四大天王”就将这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时候听徐小凤唱的《叉烧包》,她语速快,数出太多种包点,总怀疑广东真有那么多点心吗?事实上,歌里没有夸张,除去“四大天王”,早茶里的点心真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入口即化的蒸凤爪,软糯的粉蒸排骨;咬一口,满是“黄金”的流沙包;面与云吞共存,鲜香云吞面;及第粥、艇仔粥,粥粥靓;红米肠、牛肉肠粉…道道精巧、鲜美,难怪这早茶一喝就是三四个小时。
印象中去叹早茶的食客,可不是衣着华丽的太太小姐们。相反,现实中去叹早茶的老广州人,大都衣着随意,拖鞋、宽松T恤,怎么舒服怎么来。叹早茶的食客年纪偏大,他们步子慢悠悠,让原本慌忙的早晨又慢了几分。
“先在楼下买一摞中文报纸,然后坐在茶楼里饮香片吃烧卖看报纸。食客一年比一年老龄化,但夹杂在一群颧骨高耸、皮肤黝黑的广东老伯中间,翻着报纸上的政论文章,也算是属于我的惬意时光。”这广东老伯的随心随性,才是时光慢下来的缘由。
老广们叹早茶随心随性,但对待早茶可不随意。早茶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问位点茶、揭盖倒水、扣指茶礼、坐前叫卖、数碟埋单、先食后付、水滚茶靓、一盅两件、即点即蒸。
其中“揭盖倒水”与“扣指茶礼”最为有意思。“揭盖倒水”即是续茶,食客不需要大喊店家,自己揭起茶盖放在壶口边上,店家就心领神会过来安安静静续茶。据说这源自一个“骗钱”的故事:从前有个纨绔子弟,好吃懒做,身家败光后,就到处去骗钱。一天,他带上一只金丝雀去茶楼喝茶,趁没人注意时,静悄悄地把金丝雀放在茶杯里,就叫人来加水。当店家打开杯盖加水时,金丝雀就飞走了。这位纨绔子弟借此向茶楼索赔。茶楼老板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就要求食客要加水时,主动打开壶盖、杯盖。
而“叩茶礼”,即是别人给你斟水时,为表感谢,得把食指和中指弯曲起来轻轻敲打桌面几下,表示对倒茶者的谢意。“扣茶礼”相传是当年乾隆微服私访,见店小二倒茶的手法有趣,就学着给随从官员倒了一杯。随从官员受宠若惊,想要跪下行大礼,可又担心暴露了皇帝的身份,于是乎,改用手在桌子上叩了两下,代表他向皇帝感谢倒茶的礼节。
这些规矩让早晨嘈杂的茶楼有了一层隐形的安静,是店家与食客的彼此默契。也不得不喟叹,“从心所欲不逾矩呀!”
都说叹早茶是一种忙里闲,其实它还是一种闲里忙。
很长一段时间,早茶是“生意经”的现场。广州是上千年的商埠,茶楼原本只是简简单单供码头人歇息放松的地儿。随着广东的商业也越来越发达,茶楼开始规模化、商业化的经营。茶楼也从底层苦力的歇息场所,变成了老板们的生意场所。茶楼的环境轻松愉悦,增添很多亲切感,去掉严肃,生意自然更好谈成了。
有人说,早茶出了广州就不对味了。确乎如此,广州人在茶楼相亲、谈生意、联络感情。茶楼里呜呜然,说的都是外地人不太懂的粤语,三叔五哥的,江湖味十足。一场早茶,清晨6点,洋洋洒洒喝到中午,闲里忙的忙最忙。
另一种忙碌,是店家的忙碌。经营一家好的茶楼,贵在一个“勤”字。通常一个好的茶点师傅,学成出师得好几年。大暑天守在炉火旁,一分一秒不能掉以轻心的“蒸”的功夫;巧夺天工,一点一点让茶点精巧;黑白颠倒,凌晨12点,是他们的起床时间,一直到下午才可能停歇。
早茶的闲与忙,和谐的二重奏,演绎人间真实的清晨烟火。
旧时广州,有一家茶楼的楹联写得好,“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偷得闲的清晨,其实亦是另一种回到原点。叹早茶不在“早”,而在“叹”,在“闲”;而“闲”又不在真正的闲,在于更好地“忙”;“忙”也不在真正的忙,而在于回到对生活的本来热爱。
倘若被现实闲闲忙忙绕晕了,别叹息,得闲,去叹一场早茶去。找找忙的缘由,闲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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