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维列:藏在夕辉里的原谅(童年往事之二十三)
陈焕和口琴哥刚要走,就被俺赘住,陈焕哥像读懂俺眼里的光,笑说着你也不愿和女生玩,那就跟着我,路上给你买好好吃。口琴哥一万个不愿意,我俩好不容易才混熟,你就来摘桃子,太不仗义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拐向桓丰路,俺拉着口琴哥的手,不时仰起脸,他俩笑俺也笑,至于自己为何笑,不知道。
过了苏州河,他俩在南苏州路,与桓丰路的路口分了手,陈焕哥向西而行,俺和口琴哥继续往南走。一路上,打听了好几位路人,没有一个能说清一大旧址该怎么走,是口琴哥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还是上海话俺们听不懂,反正是问者连比划带说,被问者叽里呱啦,结局都是相互谁也听不懂。
里弄口,树荫下,一位身穿白兜兜的老妇人,摇着蒲扇坐在箱子前的马扎上,白木箱上有红色的雪糕二字。视觉感的回归,怎和济南一个样,卖雪糕的箱子也是白色。口琴哥问俺渴不渴,俺摇摇头。够能忍的,嘴唇都爆了皮,还强装不渴。说着的他掏出两角钱,卖雪糕的奶奶操著乡音问买几支,口琴哥像偶遇老熟人,眼睛立马放出希望的光。老奶奶,今年高寿啊? 不高,才这个数挂点零,老奶奶伸手比划出个八字。随后说,听口音,你俩也是从山东过来的。你老是江北哪里人? 说小地方你准不知道,大地方全国都出名,俺的老家在徐州。
吃完雪糕的俺,漱溜着雪糕棍,眼巴巴地听着和口琴哥拉呱的老奶奶说。口琴哥瞧俺期盼的眼神,把找回的一角钱又递给老奶奶。奶奶推搡着,雪糕少吃解暑,吃多不光不解暑,反而更渴。说着弯腰端起个大缸子,别嫌奶奶脏,你哥儿俩尽管喝,暖瓶里还有。
一大缸子茶水,被俺俩喝的仅剩下沏涨的茶叶,口琴哥用手背抹着嘴,还是茶水解渴。老奶奶重新往缸子里沏满水,问俺哥儿俩这是要去哪儿? 你老人家知道黄浦一大怎么走? 黄浦一大,老奶奶念叨着,名子熟,就是想不起。此时里弄走出位阿姨,老奶奶就向她打听。阿姨说就是黄陂南路、兴业路,路东的那座重新复原修缮的老楼。上海解放前,那里是” 恒昌福面坊 ”,墙上有个大大的” 酱 ”字。老奶奶拿着买雪糕的钱,愣了会儿,边从箱内取雪糕边说想起来,想起来。她阿姨,你回家让小鬼头( 孙子 )给我拿张纸和笔,我给他俩画张去一大的草图。
老奶奶画的图俺看懂,图中的繁体字更不认识,口琴哥认得淮南中路该怎么走。他把图叠好放进口袋,老奶奶又端起大茶缸,再多喝些水,顶着大日头,你俩没多半个小时,是到不了地方的。接过茶缸,先让俺喝,然后他咕咚咕咚喝了个净。老奶奶重复着路该怎么走,他却悄悄把一角钱塞进俺手里,目光投向雪糕箱子。俺瞥见雪糕箱上的盖子漏着一溜缝,于是背过身,湿漉漉的钞票,被硬塞进缝隙里。
走到桓丰路的尽头,宽阔的路却没有头,望着路牌的指向,前面就是石门路。口琴哥把手抄进俺的胳肢窝,往上猛地举起,伴随着上来吧,就落座在他的双肩上。石门路好长,腿上有东西在爬,痒痒的俺低头看,原来是汗珠在腿上流。挣扎着要下来,可抓住的双手更有劲,生疼的心感让俺失去抗争力。口琴哥说你下来走不上几步,又得赘我走得更慢。你陈焕大哥,这会儿指不定就找到住宿的旅社,正往火车站前广场去,咱还没找到一大旧址呢。俺真不累,放下俺,你准撵不上俺。听话,乖乖在我肩上呆着,不老实,说不定哪会就把你扔了。大人吓唬自家孩子,不是警察就是鬼,大哥哥的吓唬比警察和鬼还厉害,直接把俺扔了。
长长的石门路,人行道上的树荫亲吻着路中央,只留下棵棵的树身荫影斜伸着。俺在口琴哥的肩上跳跃,不费一点力,就座行了数千米。兴业路与重庆中路的路口,口琴哥把俺从肩上举起,放在炽热的人行道上,勒令原地站着别动,他却冲进遮荫的马路上,解开橄榄绿的衣扣,坦露出两个像山一样的胸肌。望着他的俺,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胸,瘦瘦的胸脯怎没一个峰。橄榄衣像风车,扇出的风,虽然溶着少许的热,但有风总比无风强。
眼前就是一大旧址,口琴哥拉着俺的手,在橄榄绿里好一番挤,还没看清一大的外貌是个啥模样,就又拉着俺挤出来。
往回走的路上,俺问到了一大,干么不进去看看呢? 你以为这儿是随便进的场所,没有介绍信,怕是连大门都不让咱偎边。刚才怎么就进去了? 你没看有那么些大哥哥大姐姐,咱是随着他们混进去的。默不作声地走了好一会,大哥哥掏出小本子,蹲下身,对照老奶奶画的草图,在本子上草草写着许多路名,还有经过的参照建筑物名。写完装进口袋,让俺爬上他的肩膀。掩不愿意让他驮着,这会儿有的是劲,说着跑出去老远。
站前广场仍是人的海洋,俺在口琴哥的肩上,成了他的嘹望哨。俺在高处,下面是一色的橄榄绿,只能辨别出一丛丛地站着,数堆堆地坐着,分不清哪一丛,或哪一堆是秦虹姐的队员。俺喊着秦虹姐,口琴哥嫌声音太小,压不过乌泱泱的熙熙嚷嚷,于是加大喊的分贝,一声比一声高。
秦虹姐听到了。她站起来寻觅俺的喊叫声,并应答着问,列儿小弟,你和口琴队长在哪儿? 俺看到大姐了,口琴哥朝俺手指去的方向挤着挤着。
货架上的大哥哥,夸俺坐得高看得远,要不是你亮开童声的呼喊,我们还真不知你兄弟俩回来。口琴哥拨拉开他,问陈焕回来没? 秦虹姐朝背对她的陈焕哥胬胬嘴,刚回不多会,一句话也没有,不知又卖啥关子。指定是住宿有门,不然,他不会这么沉得住气。口琴哥凑在秦虹姐的耳旁,正要说有功也得羞羞他,却突被猛地推开,滚一边去,耳朵痒痒死了。
假装没听见口琴队长回米的陈焕,正趴在几个背包上,看着地上的蚂蚁抢着食。绕到跟前的口琴哥,踢踢他的脚,多大了,还让蚂蚁哄你玩。翻身爬起的他,我哪像你,有女生围着你转,不玩蚂蚁玩谁? 瞧你这点出息,革命尚未成功,有女生更拖后腿,说着伸出手。
啥意思? 秦虹姐见陈焕装傻卖呆,一把薅住他的耳朵,就是这意思。陈焕哥像猪挨了一刀,疼的他边哀嚎边求饶,我知道啥意思,松开手,立马交帐还不行吗? 忌打不忌吃的东西,我没队长好说话,介绍信呢? 口琴哥接过介绍信,看过住宿的发票,再数数余下的钱,心里说怎少了伍角钱? 秦虹见口琴队长皱起眉毛,夺过发票仔细看,又对了对余下的钱数,知道陈焕吃了二抹( 回扣 )。
秦虹姐围着地上的一堆背包,追撵着陈焕哥,不知情的队员们在观望中傻傻地笑。口琴哥一把抓住她,低声说着给他留点脸面,悄悄还上,就当没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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