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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知青文摘|荒岛的岁月 [打印本页]

作者: 江水    时间: 2021-12-23 19:36:38     标题: 知青文摘|荒岛的岁月

知青文摘|荒岛的岁月                                                         2021-11-28 00:18                    

       荒岛是三面环水的半岛,上面原有一个村庄。下游建起了水库,被拦截的河水渐渐地淹没了良田,也淹没了村庄。村民迁移后,小村荒废了,但仍有一位老人住在那里,守望着他们生产队的坡地。我们生产队部分橡胶树也在那。队里的苗圃在荒废村庄的对面,从苗圃去半岛,绕道要走一个多小时。如果直接游泳过去,大约有几⼗米的水路。在号召为革命多产一滴胶水的年代,队里出动了全部劳动力,斩除荒岛上的野草,要割这些胶树。

荒岛是三面环水的半岛,上面原有一个村庄。

苗圃住着六个人。每天我与另一名知青喝了几口粥,便下水泅渡,去荒岛割胶,收完胶乳后再游泳回苗圃。我们用三段竹条绑一个三角脚形的架子,把3个胶桶固定在架子内。两个桶装胶水,另外一个桶装衣服和胶篓。游泳时,一个人把绳子套在肩上在前面拖三脚架,另外一个在后面推着三脚架,匍匐前行。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每天割胶空隙,饥饿难耐,我们满山遍野寻找野果充饥。野果很快便采没了,它满足不了我们饥肠辘辘的食欲。我们又挖“野生”木薯来煮。说是野生,其实是老百姓种的。那种木薯剥皮后白白嫩嫩,煮熟后加点盐巴,香气逼人,真是原生态的食物。靠着它我们度过了饥饿时段,有力气游泳回苗圃。荒岛上的野草长势疯狂,不久后又把胶园覆盖了,似乎在挑战我们。我们俩在几乎封闭的林子里劳作,闷热难受,汗流浃背,衣服每天都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加上穿着破烂,不刮胡子,留着长发,手里经常拿着闪闪发亮的胶刀,俨然一副要落草为寇的样子。有一次,我从树林子里突然冒出来,赶着去另一片胶林割胶,却把路边一个拾荒的农民吓瘫了,他惊恐地叫了起来:“哥呀!哥呀!饶命!”我幸亏没有喊出:“留下买路钱!”否则,真的就变成了江洋大盗。
岛上住着的老人很友善,水性也好。他在一个干葫芦的两边钻个小洞,各拴上一个小竹圈,两条腿套进竹圈内,在水中稳稳当当地坐在葫芦上,双手在水中轻轻地划动,人便能在水面自由游动。不需花费多大力气就可以游回七八米外的新家。我惊叹,八仙过海中有的神仙就是坐葫芦渡海的。生活中的老人并不是神仙,有一次,他向我哭诉,说他因为把几个鸡蛋拿到集市上去卖,碰到了村里的工作队。回村后工作队马上派人拆了他家新房的大梁,说是要坚决割去他的资本主义尾巴。在陌生人面前,他哭得很伤心。我对老人表示同情。平时,我们俩与老人都有往来。有时送点粮票和烟丝给他,老人如果抓到鱼,也会隔岸喊我们俩过去喝酒。
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
苗圃住着的6人中有5人是“牛鬼蛇神”,班长是领导。“吉哥”家庭成分高,在生产队里挨批判了几次,被发配到苗圃;“二公”听说在别的生产队犯了男女“韵事”,调到苗圃改造;“汉爹”被怀疑是坏分子,只因他在队里曾笑眼迷迷地盯着女同胞,来苗圃锻炼锻炼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两名知青家里都有些“事情”。只有班长是贫下中农的代表。
我们过着原始公社般的生活。同住一间大茅舍,同吃一锅饭,同饮一条河。每天早上,班长带领我们对着领袖像高唱着“东方红”。可他五音不全,没多久便懒得不想唱了,反正远离生产队,没人知道。两名知青要去荒岛割胶,苗圃的工作由他们4个人来做。收工前一个小时,“吉哥”还要捡拾柴火,挑水做饭,传统美食“白水煮青菜”、“清水煨萝卜”是他的拿手好菜。碰上刮风下雨,地里长不出蔬菜,他还能做出“酱油兑清水”的名菜。在那个年月,这种“无菜之炊”大家只好认可了。傍晚时分,大家脱得精光下河洗澡。我们大家围着“吉哥”戏水,用水泼他。这时的“吉哥”才有了些许笑容。班长不与我们在一起,也许他是领导吧。夜里的时间更难打发。班长念完语录后,我们对着领袖像摇了摇红小书,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坐着。各⼈守着自己的煤油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起坐着发呆。班长特有的专长这时便发挥了出来,他能讲出许多知青从未听过的“黄段子”。“二公”和“汉爹”都乐得开心地笑,“吉哥”和知青却不想笑。
班长为人不善。他经常欺负“吉哥”,总威胁说要把他送回生产队接受群众批判。“吉哥”后来受到刺激疯了,被送去农垦医院精神病房的铁笼子里。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仍喃喃地说决不想回生产队。“二公”后来平安退休,返回琼海老家。“汉爹”有点冤,五十多岁时才结婚,娶了个岁数比他大的农村寡妇,最后回到生产队居住。只有班长升了“官”,调到场部招待所劈柴煮饭。有一次,我在招待所看见他在劈柴,其脸上还洋洋得意哩。
荒岛的秋天静谧安祥。这里远离尘世,万物俱寂,不见人间烟火。河水渐渐地漫进胶林,能割的胶树越来越少。最边远的枫树林慢慢地泡入水中。阵阵秋风吹得枫叶瑟瑟发抖,枫叶无助地飘落在水面、地面,把那片土地染得一片金红。秋水无言,聆听着枫叶的倾诉。秋天没有给荒岛带来收获的景象,静悄悄、毫无声息,更显得其衰败和荒凉。只有鸟儿不甘寂寞,时不时啼叫数声。我眺望着北方的天边,那是故乡的方向,心中涌起了一首歌:
秋风阵阵,吹散知青梦多少。山野啼鸟,伴君醒得早。
来时年轻,归时人欲老。羊肠道,残阳枯草。还是故乡好!
荒岛岁月在无声无息中延续着,今天的日子,是无数个昨天的重复,饥饿是生活的主题。冬季的夜晚漫长难熬。晚饭后,大家便早早地躺在床上休息。可肚子不久便咕噜咕噜作响起来,怎能睡得着?不知谁提议做一次“公道”,马上得到众人的响应。班长最后也同意了。当地做“公道”很简单,众人筹钱,买只鸡或鸭,煮熟后平分。可这对我们知青来说,却是一次“盛大的宴会”。说干就干,不能迟疑,生怕班长变卦。我自告奋勇和“汉爹”负责去农村买鸡,其他人在家烧水做准备工作。
天黑黑,⾬蒙蒙。我们穿好雨衣、雨靴,打着手电筒便扑进了黑漆漆的旷野。去农村的路较远,来回需2个钟头。可心中早已荡漾着鸡的香味,劲头十足!我们翻过荒坡,穿过田埂,跨过池塘,风尘仆仆地赶往农村。旷野空无一人,连平时鸣叫的小虫小鸟也悄然无声。夜幕下,我们像两个幽灵在旷野上游荡。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忽右,一会儿跳跃,一会儿又爬坡。到村子时,我们都兴奋得满头大汗。可村民们却疑虑地望着我们,他们从家里的门缝⾥里向外窥视,满腹疑云。众口都说没有鸡卖,也不肯开门让我们进屋。也难怪,这里是穷村僻野,有谁会在寒冷漆黑的雨夜登门买鸡?“汉爹”用当地方言与村民交流,好说歹说,村民还是不肯开门。正在失望之际,村尾有一家农户的青年过去曾见过“汉爹”,才开门迎客,把鸡卖给了我们。我欢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苗圃的小厨房终于飘出了令人心醉的鸡香。把煮熟的鸡捞出,用鸡汤煮饭。分割鸡肉的任务交由班长,班长显得成竹在胸。只见他熟练地把鸡的各部位分开,每个部位都分成6份,连短短的鸡肠也剁成6段。大家目不转睛地盯住班长,生怕他“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可是彰显公平公正的时刻,不能有半点的私心杂念。午夜时分,鸡饭也煮好了。班长把鸡饭捏成饭团,分成6份。班长还算公道,让我们先挑选,最后那份留给他自己。
啊!那天夜里的鸡饭真香!如果再有二两酒,大概“没压迫、没剥削的社会”也不过如此。正是:
腹中咕咕响,农友心荡漾。苗圃不眠夜 ,细雨闻鸡香。
荒岛上的老人养了一群鸡。这群鸡在一只公鸡的带领下,每天雄赳赳、气昂昂地满山遍野觅食。鸡不守规矩,常进入我们的胶园到处下蛋。我们在树洞里、草丛中经常发现三三两两壳已发黄的旧鸡蛋。老⼈说,有时发觉几只母鸡不见了,以为被黄鼠狼叼走了。可过一段时间后又见它们领着一群群小鸡神神气气地归来,让⼈忍俊不禁。这样鸡生蛋,蛋又生鸡,鸡子鸡孙没有穷尽,现在有多少只鸡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在饥饿的年月,我们试着利用这些发黄的鸡蛋来补充营养。但是不行,一打开旧鸡蛋,臭不可闻。只好自作规定:凡在胶园范围内的鸡蛋,没收!往后的割胶之余,我们增加了找蛋工作。我们手里拿着长棍子,往草丛深处、树洞里乱捅。把那些母鸡们捅得咯咯乱叫,被迫落荒而逃。每次收获都不小,我们偷偷地拿回苗圃慢慢享用。
班长有特权,他在苗圃也养了一只母鸡。这是一只坏鸡!这只鸡整天讨厌地围着我们讨食,在宿舍内到处拉屎,有时甚至跑到我们的床上睡大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恨不得把它杀掉。班长有蛋吃,脸蛋红红润润,难怪夜晚说起黄段子来那么精神抖擞,滔滔不绝。
时间慢慢地向前推移,我们的脸色也渐渐好转,因为我们也有鸡蛋吃。
我们的鸡蛋纯天然,它采自日夜之精华,收集天地之灵气,比班长的鸡蛋不知要好多少倍!我们暗暗地乐着,感谢大地母亲的恩赐。但好日子不久被班长看出了端倪,他在河里发现了被丢弃的蛋壳。我那时有点莫名其妙,明明把吃完的蛋壳拿到远处的河边,让河水把它飘走。可那些古灵精怪怎么又偏偏飘了回来,莫⾮真的舍不得离开我们?班长抓住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在会上说,现在有些人不养鸡,但是也有鸡蛋吃。言外之意非常明显,是针对两名知青。因为苗圃其他3人对他服服帖帖。
我们沉默了。但也深知道,此蛋非彼蛋。在班长那只坏鸡歇蛋期间,我们仍有鸡蛋吃,而且那些蛋壳时不时也飘在河面。班长迷惑了,他说那些蛋壳不像是他的母鸡生的。
苗圃的第7位“居民”叫“阿财”。“阿财”是只土狗,没有名门望族的出身,与我们一起流落荒岛。
每天早晨,两名知青准备去岛上割胶,“阿财”就开始跟着,它是天生的游泳好手。它跟着我们下水,一起游泳去荒岛。我们在荒岛收完胶乳,它又准时跟在我们身后,一起游回苗圃。
“阿财”是我们工作上的好帮手。荒岛胶园不同于生产队林段,整片胶园被荒草覆盖,零零散散。割胶要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有时还要穿越高过人头的荒草,才能到达另一片胶林。每天“阿财”都沿着这些小道欢快地奔跑,好像为我们指明方向。我们碰到难以穿越的荒草,总是让它打先锋后才安心穿过。有一次,“阿财 ”不敢穿越一片浓密的树林子,伏在地上不肯走,还呜呜地低吟。我们警觉了起来,都收起胶刀。我们对着“阿财”喊 “冲进去 !” 它冲了进去,但叫喊了几声后又退了出来。我们紧张了起来,觉得有情况,手里拿起胶刀和石块。“阿财”见我们拿了家伙,又冲进里面汪汪大叫。密林里便嘘嘘地响了起来,还伴随一种喘息的声响。“阿财”在里面继续追着叫,我的天啊!一只黄羊瞬间从密林中窜了出来,惊惶失措。我们两人同时把手里的胶刀和石块向黄羊扔去,高喊着:“抓住它!”可那家伙跑得太快,蹬蹬几个小跳便逃得无影无踪。多美的一顿野味啊!没了。“阿财”还有拿手的本领:追赶母鸡。它可以把母鸡赶得筋疲力尽,无力地趴在地上。我们很担心它会把别人的母鸡咬伤。“阿财”曾把一只正孵蛋的母鸡赶走,守在草丛边汪汪地叫我们过去。好家伙!白亮亮的一窝鸡蛋,比我们掏树洞强多了。

苗圃的第7位“居民”叫“阿财”。“阿财”是只土狗

最精彩的一幕发生在苗圃守夜的晚上。“阿财”把一只土猪赶进了一个地洞,汪汪叫喊我们过去。苗圃全体居民倾巢而出,轮番 对着地洞开挖,从夜里两点一直挖到清晨。这群“牛鬼蛇神”挖洞很有经验,用树枝插入洞内,然后沿着树技开挖,把握着准确方向。洞很窄,仅能钻进“阿财”的身子。每挖一段,我们把“阿财”放入洞内 。它钻进洞后对着土猪汪汪大叫,土猪也不甘示弱,向“阿财”射出土箭。可怜“阿财”退了出来,脸上还挂着被射中的土箭 。全体“牛鬼蛇神”义愤填膺,发誓要为“阿财”报一箭之仇,不把土猪挖出,决不收兵!
土猪在清晨时终于被挖出,我们狠狠地给它了它一刀。“阿财”欢快地叫喊着,围着战利品团转。整个苗圃立刻沉浸在盛大节日的欢乐里,因为我们马上会有一席美味可口的盛宴。我对班长说:“夜晚挖洞要算工分。”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在琼海市东红农场二十队的那些事, 已经渐渐地离我们远去。记忆里的那些⼈和事组成了那个时代的一部小插曲。每个人、每件事都在这部小插曲中占有一个位置。不管是高音还是低音,依然那么鲜亮,那么令人回味。我多次回生产队,想再次登上荒岛,可没有渡船,我已经没有能力游泳过去。遥望荒岛,那边仍然荒芜,野草丛深,悄无声息。岛上的老人今在何方?岛上的那只公鸡还神气吗?伫立在水边的枫树林还在不在?还有那一条条羊肠小道……我凝视着那片土地,深深地为它祝福。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多么希望岛上的老人在卖鸡蛋时不必担心别人会拆他的房子;希望“吉哥”不要害怕回生产队居住;希望“汉爹”早点结婚,养儿育女。当然,如果班长想办养鸡场也可以,但要把心思放在科学养鸡上,不能老是去观察河面飘不飘来与自己无关的蛋壳。
几十年的岁月说过去就过去,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勤 奋、善良、守纪、忍让是这代人的基本品质。靠着这些品质,我们已走过一段艰苦的岁月,靠着它们我们还要迎接最后一段生活。夕阳正在西下,但明月已经东升。知青朋友们要加油!
我的朋友看了上述文字,写了一首词,我把它作为本文的结尾:
人生起步苦劳,足迹曾留荒岛。去后不复返,却又梦魂萦绕。荒岛,荒岛,如今有谁知晓?
作者梁俊 源自粤海知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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