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苏州,有这样一对夫妻,其缱绻情深不输沈复与芸娘,其相知相印胜过李清照与赵明诚,他们造一座园林见证伉俪情深,化几卷联吟诗集唱和流年,藏一楼金石古籍摩挲时光。
耦园城曲草堂,图源:苏州市园林局
男主角沈秉成,原名秉辉,字仲复,号听蕉,浙江湖州人。早慧而好读书。道光二十九年(1849)考中举人,历任苏淞太道道台、安徽巡抚、各地按察使等职。女主角严永华,字少蓝,号不栉书生,浙江桐乡人,工丹青,娴诗赋,通音律,堪称一代才女。
封建时代的婚姻要么是父母之命,要么是男尊女卑,对女子而言,无异于时代予之的枷锁,总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即便美丽如芸娘、李清照,最终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但幸运的是,沈秉成与严永华的婚姻故事可以为我们打破这一既定印象,成为那尘封年代的一抹亮色。
沈、严姻缘颇传奇,严永华是沈秉成的第三任妻子。沈与严结合前,曾两度丧妻并丧两子,宦海风波与家庭变故都打击着这个疲惫的灵魂,让他渴望平淡的生活。沈秉成与严永华的兄长严缁生曾经共事于京城,相互友善。一日,缁生向秉成展示了其妹少蓝的手绘花鸟及题句,秉成见后大为叹赏,回家后仍赞不绝口。他的第二任妻子姚氏戏曰:“君若慕此才女,不如将来求为继室。”不料此番戏言竟然一语成谶,数载后姚氏因喉疾而终,秉成伤心之余,果如前言,求婚严家。其实,永华也早已从其兄口中得知秉成硕学,素倾其才华。两人这时虽尚未见面,但早已相互了解,相互倾慕,因此当秉成前来求婚时便欣然应允。
严永华初婚已是29岁,封建社会中29岁初婚的女子实在少见,原因为何,不得而知,不知是才高八斗无人敢娶还是不遇中意人不可将就。然19世纪时,中国精英阶层的女性地位发生了重大变化,即社会精英阶层对女子的审美已经从容貌德行的狭隘欣赏转向对女性风神才华的尊重。沈秉成写给严永华六组定情诗中第一首说“九字新诗道左哦,当年拜献沐恩波”,就是说严氏的父亲在天子在纯庙南巡时,曾在道旁进献了他的九言诗,受到了皇帝的赏识,由此可见严氏家学渊博。在沈秉成眼中,少蓝阅诗无所不通,又能频出新意,且擅画、喜茗、耽香、操琴,颇有雅趣,最重要的是,爱妻德高,随夫君迁徙辗转,劳累病苦,始终相依相随,却先于沈秉成而殁。
01 静好缘从翰墨来
耦园前厅,图源:苏州市园林局
乾嘉年间沈复、陈芸夫妻联吟唱随二十三年,让日后读过《浮生六记》的王韬不胜艳羡:“觅句联吟,其乐神仙中人不啻也。”然相较于沈、严夫妻的联吟诗,沈、陈夫妻的联吟诗则显逊色。
藕园景色 图源:苏州市园林局
藕园景色 图源:苏州市园林局耦园偏于一隅,三面环水,南北各有河埠水码头,是闹中取静的城曲之地、古调独弹的诗酒之乡。清初,这里是士人陆锦归还故里建造的涉园。同治年间,安徽巡抚沈秉成偕爱妻退隐,请苏州的名画家顾沄在涉园的基础上拓展开辟,形成了今天的耦园。耦园的格局为住宅部分居中、东西花园对称。耦园称得上名副其实,处处体现“耦”的意匠。园成藕,耦园分东西两园,东园为主,西园为辅,东园寄情,西园藏书,东园有一水池,名为受月池,西园有一口水井与之相对,构成“东池西井”的对景;山水成耦,东园以黄石堆叠,雄浑壮丽,西园以太湖石堆叠,阴柔淳朴;黄石假山两侧有东、西相对的沿墙半廊,东边一条为筠廊,意为春天的新竹,西边一条为樨廊,意为秋天的桂花,喻义“君廊”与“妻廊”;联对成耦,沈秉成在园内曾题对联“万卷图书传世富,双雏嬉戏志怀宽”。夫妇二人在园子里一共住了八年,夫唱妇随,情深意长。
耦园内景,图源:苏州市园林局
双照楼喝茶,两个人慢慢地品,院子里有一棵浓翠的桂树,枝叶繁茂,在风中婆娑起舞,茶香花香更使两情相悦;隔着山水间朝北看,不是看画,而是身在画中,永华的琴台置放在山水间,柔指调弄的古琴,她的《绿窗偶成》有句:“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昏时分,织帘老屋内,夫妻二人对坐桌边,对着窗边飘落的花瓣,伤春感怀;载酒堂中,诗酒茶,微醺更使才思敏捷,锦绣成篇,夫妻二人你联我和,可谓“擘笺来劲敌,角胜到词场”;城曲草堂,虽是旧墨旧砚旧笔,但却有爱妻新添的暖炭,沈说自古以来女子娴静美貌易得,但淹通诗画难得,严氏的美不在“栉”,而在“豪端”,能与善诗画的严氏相伴,就尘情全无;受月池、听橹楼,月移影动,桨声灯影芰荷风,墙外潺潺流水与欸乃橹声更使良宵静谧,夫妻二人惟愿此生年年夜夜,夜夜年年,“蓬壶日月长”;藏书楼,眉案饶清气、书籍列古香,取出多年的爱藏,一起摩挲品评,爱不释手……
耦园“鲽砚庐”藏书楼,图源:参考文献2
俞樾《安徽巡抚沈公墓志铭》评价沈秉成:“性喜金石、字画,所收藏皆精绝。偶得一古器、一旧刻书籍,摩娑玩弄,以为笑乐。”沈秉成所藏金石、字画、典籍皆为精绝,藏书数量更超万卷,且多为宋本等珍贵典籍。网师园主人李鸿裔卒后,李氏藏书名画一时散出,沈秉成得其部分。在如今拍卖会上,还能看到沈秉成的藏品。
(唐)高闲《草书千字文》,上海博物馆藏
唐代三大草圣之一高闲《草书千字文》,曾被沈秉成收藏,上有“耦园至宝”钤印。高闲书写《千字文》的用笔,一反张旭、怀素使用长锋的传统,而是用书写楷书所用之笔,这本身就是一个创举。短锋粗笔书写出的字,丰腴饱满,朝气蓬勃,具有少女俊男之美感。高闲书法,注重势,“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沈秉成行书手迹,图源:参考文献2
沈秉成书法造诣也颇高,这与他酷爱先贤,时时读贴临摹有很大关系,其书颇具古风雅韵。
(明)唐寅《松荫高士图》,图源:嘉德拍卖
画上有唐寅长题:“昔人歌沧浪,其志良有以。今君号沧浪,事亦有所启。纷纷污濯中,洁已将自洗。达官跨高马,所行为众鄙……”
这幅唐寅《松荫高士图》立轴,即钤有沈氏“鲽砚庐”鉴藏印。本幅画作简约不简单,绘远山树崖,隔岸平缓的堤坝上,一高士垂足而立,抬头远望,背景画远山、云雾和松树,运笔线条流畅而有力,浓淡交织,极为精采。他笔下的高士,气质不凡,有如自己的一生写照。唐寅是一个饱尝了世态炎凉滋味的画家,同时又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江南才子,但仕途落魄。唐寅笔下的高士正是沈秉成落寞身影的写照,唐寅的提款正是秉成内心的剖白,当年秉成展卷观摩时,定以此画激励之。
沈秉成《藏红丝石砚》,图源:嘉德秋拍
沈秉成好砚,甚至为膝下二子取字,一为砚传(沈瑞琳),一为砚裔(沈瑞麟),可见他对石砚的痴迷。郑逸梅《艺林散叶》中叙述,沈秉成藏砚中名品颇多,后来所藏砚悉由日本人购去,所以市场上很少出现。中国嘉德2010秋季拍卖会拍出的“清沈秉成藏红丝石山形笔搁”,以一块红丝石雕成山形笔搁。器底有行书铭文:“鲽砚庐长物”。山东临朐的红丝石砚,在清代便有所记载。此砚四峰式,中间一峰突起,左右侧峰依次低落。山形笔格常见,大多为铜质、瓷质,亦见有玉质、珐琅质,但是以砚石中较为少见的红丝石琢制,大可珍视。
吴云《两罍轩尺牍》,图源:参考文献2
沈秉成酷嗜碑拓、字画和青铜器,遇有著名之品,不惜重值购买。吴云在《两罍轩尺牍》中说沈秉成:“遇有著名之品,不惜重值购之。颂鼎眉生所得,虢钟则在仲复处”。陆心源在《吴兴金石记》记录沈秉成收藏金石有:父癸鼎、格仲尊、且辛觯、汉虎符等。其中周虢叔大林钟、周嘉礼壶最为珍贵。
(清)胡洤《吴中七老图》,南京博物院藏
北宋年间,司马光与王安石因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司马光罢官回到河南洛阳,与故交挚友成立真率会,规定酒不过五行,食不过五味。吴郡真率会就是清光绪年间以归隐江苏苏州的官绅为主的群体,他们以真诚坦率为相处之道,以私家园林为活动场所,雅集频频。吴郡真率会初期的主要成员为吴云、沈秉成、李鸿裔、勒方锜、顾文彬、潘曾玮、彭慰高7人。他们都是当时的名流耆旧,或为同乡或有姻亲连带,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学富五车之辈,擅长书法,精于鉴赏,爱好收藏,情趣相契的他们轮流做东,时而品茗喝酒、议论时政,时而吟诗作对、相请题跋,时而品评园林景物、鉴赏字画古玩;李鸿裔居城南网师园,顾文彬居城中怡园、吴云住听枫山馆,而沈秉成则在城东营建了耦园,真率会频繁雅集的活动也留在了他们的文字中。吴云的《两罍轩尺牍》中举办真率会的信息,可和顾文彬日记中的相关记录相互印证。沈秉成印“成”,图源:参考文献2
另又记:一次真率会上,沈秉成拿出用80银重金购得的翁方纲隶书联,对联上书“有情今古残书在,无事乾坤小屋宽”,乃清初诗人张埙句也。下方录张埙原唱七律及翁方纲、蒋心余、吴穀人诸君诗。如此名贵,故沈秉成爱护此联“护如头目”,与夫人严永华以四叠其韵,同作诗和之,又嘱“真率会”诸老同和之。吴门真率会活动频繁,同时也留下了这些吴门名士对众多绝品的题跋和观款墨宝和印迹。欢迎光临 辽宁养老服务网 (http://bbs.lnylfw.com/) | Powered by Discuz! X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