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江水

回家的路                                                          2025-11-28 07:02                                        

发布于：陕西省
   

（图片由AI生成）
■周福来
鲁迅先生曾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想，世上的路也因走的人、发生的事，而被赋予了魂与灵。于我而言，那条深藏在记忆里的蜿蜒小径，便是如此。它位于古城西安二环内的高窑村，祖祖辈辈的脚印将其磨得发亮。如今，它虽已被高楼所遮掩，却在我的记忆中弥漫着不散的烟火气。
那是条从村口蜿蜒进来的路，是全村人的必经之道。老人们说，我出世前它还是片坑洼的土路，雨天泥泞，晴日扬尘。可我记事起，它已铺成了平整的水泥路，米白色的路面被车轮碾出浅浅的辙印，路边生着一丛丛狗尾巴草，风一吹就摇着毛茸茸的脑袋，像是在跟来往的人打招呼。
上学前班时的清晨，这条路上总是弥漫着馒头的麦香。小时候我挑食，吃饭慢，祖母便把蒸好的馒头用纱布包好，揣在怀里捂着。她一边领着我走，一边掰下一小块，蘸上点白糖递到我嘴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慢点吃，别呛着。”记忆中，我们早晚的身影总是印在这条小路上，它成了我童年最温暖的流动餐厅，每一步都承载着祖母的疼爱。
步入小学后，道路的模样变换了底色。祖母年事已高，母亲便接替了接送我的任务。她是个急性子，绝不允许我在路上吃东西，却把这条路变成了流动的课堂。她骑着那辆“哐当”作响的自行车，我坐在后座，双手紧紧环抱着她的腰。路过白杨树时，她会冷不丁地问：“昨天教的《春晓》背来听听？”我便扳着手指头，迎着风大声背诵。偶尔卡壳，母亲就会放慢车速，用脚后跟轻轻碰一下我的小腿：“再想想，第三句是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不容敷衍的认真。那时，我总盼望这条路能再短一些，却未曾意识到，那些在路上背诵过的诗句，早已随着车轮的转动，铭刻进脑海。这段记忆，从学童时代起，便一路陪伴着我，直至长大工作。
六年级那年，拆迁的消息像一阵风刮遍了村子。我心里虽有一丝对高楼的好奇与期待，可搬离那天，父亲却站在村口，回头望着那条路，眼神里满是不舍。他的脚在路面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旧物。我那时不懂，这条又窄又普通的路，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直到多年后，我要参军入伍。出发前，我去了祖坟祭拜，告诉他们我要远行的消息。返回时，我特意绕到了老村旧址。曾经的房屋早已被推平，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草，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条路——它的走向没变，哪怕路面已被碎石和杂草覆盖，我仍能凭着记忆里的肌理，分辨出曾经的拐弯和当年小伙伴们聚集的路口。阳光照在空地上，风穿过荒芜的旧址，仿佛能听到童年的笑声、母亲的提问、父亲的喘息，还有祖母喂我吃饭时的轻声细语。
我站在原地发呆，忽然懂了父亲当年的眼神。这条路不仅走了我的童年，也走了父亲的少年、祖父的青年，走了祖祖辈辈的晨昏。它不仅见证过土路到水泥路的变迁，也见证过从厦房到高楼的崛起，更见证过了一家人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泥土里埋着祖母衣襟的麦香，路面上印着母亲骑车的辙痕，风里藏着伙伴们的笑声，尘土中裹着父亲深沉的爱。
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可我心里的那条路，永远都在。它带着泥土的温度，裹着时光的味道，刻着祖祖辈辈的脚印。无论我走多远，只要想起那丛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那片“沙沙”作响的杨树叶、那只温暖的手，我便知道：心之所向，便是归途。
这条路，永远是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