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忆:北大荒早春上山采蕨菜 不失为人间美食 2016年10月13日 09:02
来源:凤凰历史 作者:佚名 核心提示:“这是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你看它的叶子都带锯齿形的,花开成熟时,风一吹,满天都是小小的降落伞,可好看了。那是马齿莧,又叫太阳菜、长寿菜,生命力最强了,也可以当菜吃的。那是野荠菜,春夏间总是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用它包馄饨和春卷是南方人最喜欢吃的。这是野山葱,你看,它的叶子比较宽,用它来炒鸡蛋,那味道可美极了。至于野韭菜包饺子,那更是一等一样的美食了”。王连长如数家珍,在我眼里他俨然成了一个植物学家。
蕨菜 资料图 本文摘自:枫网,作者:佚名,原题:知青忆:北大荒的山野菜野韭菜包饺子最好吃
北大荒的山林、田间、地头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菜,光我所知道的就有蕨菜、野山葱、野芹菜、野韭菜和野荠菜-------至于入秋以后,大伙儿结伴去深山老林中采摘的椴树蘑和猴头菇则要归入山珍一类了。
早春间,地窖里的土豆、白菜、萝卜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吃了一冬的“白色食品”,真想能吃上点绿色的蔬菜啊!那时还没有大棚技术,北大荒的气候,到五月间,冰雪都还没有化尽呢!这时候,到哪儿去找新鲜蔬菜?
连长王荣志告诉我:“到山上去采野菜吧,那玩意儿可多了,味道很不错的,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于是,一大早我就跟着王连长,来到了连队附近的小北山上。柞树叶还没有返青,山的背阴处尚有稀稀落落的积雪,去秋的落叶铺得满地都是,脚踩上去,松松的、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惊喜地发现坡地上已经冒出了嫩嫩的绿芽,那早春的绿色,既不是翠绿,也不是墨绿,却带着点儿鹅黄,它们既没有集中成堆,也没有聚合成片,而是星罗棋布地点缀在那黑色的土地和黄色的落叶之间,在四围斑驳的色彩和光影中,显得格外地耀眼。看着那碧绿、嫩黄的早春第一片绿叶,我仿佛感到了春天此刻正带着芬芳的气息、炫目的华彩,破开厚厚的黑土层,翩然地来到了北大荒。
王连长开始教我辨认着各种各样的野菜:“这是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你看它的叶子都带锯齿形的,花开成熟时,风一吹,满天都是小小的降落伞,可好看了。那是马齿莧,又叫太阳菜、长寿菜,生命力最强了,也可以当菜吃的。那是野荠菜,春夏间总是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用它包馄饨和春卷是南方人最喜欢吃的。这是野山葱,你看,它的叶子比较宽,用它来炒鸡蛋,那味道可美极了。至于野韭菜包饺子,那更是一等一样的美食了”。王连长如数家珍,在我眼里他俨然成了一个植物学家。
后来我尝试过,果然如王连长所言。
正在我目不暇接间,王连长说:“快来看,快来看,这是蕨菜!”。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了一株亭亭玉立的蕨菜,细细长长的茎杆,复着一层白白的绒毛,带着露珠,在阳光照射下,泛着七色光芒。枝头上的叶子还没有舒展开,弯弯的形成了一个倒钩,那样子又极像一个碧玉雕成的簪子,又好似一柄翡翠的如意,又仿佛一个紧握着的小儿的拳头,浑身上下,玲珑剔透,由里往外透露着一股子灵气,我不禁感叹这自然界的鬼斧神工。
王连长说:“快采吧,回去洗一洗,放在锅里用开水煮煮,捞起来,可以蘸着大酱吃,也可以放上些辣椒炒着吃,味道更好”。
我问王连长:“你什么时候开始懂得了那么多的野菜知识啊?”
王连长笑着说:“那就说来话长了,我的老家在鄂西北的枣阳县,那里是汉光武帝刘秀起兵的地方,以前属襄阳府管辖,现在叫襄樊市了。老家平原少,多岗坡地,北面靠着河南的桐柏山,望西面再远些,就到神农架了。那岗坡上、大山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啊!木耳、蘑菇、各种珍稀动植物,飞禽走兽、奇花异草,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还有野人的传说。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方圆几百里的百姓全指靠着这岗坡和大山养活呢!尤其到了荒年,那岗坡上和大山里的野物都成了活命的口粮,帮衬着老百姓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寒来暑往,所以,我打小就知道各种各样的野菜。后来,参军到了朝鲜,那地方的气候和咱们东北差不了多少,山上也都是郁郁葱葱的。战争年代,部队供应的大部分是罐头食品,很少有新鲜蔬菜,但我发现,这山上也都生长着和我老家一模一样的野菜,尤其多的是蕨菜。春天到了,我们隔三岔五地摘些蕨菜,用水煮煮,蘸上盐、酱,也算改善口味,打打牙祭,补充一些维生素。那一年的冬天,我们驻防的山头被美军的炮火几乎炸了个遍。炮火停后,我看着山上山下那密如鱼鳞般的弹坑,心里想:明年春天,这山野菜怕再也长不出来了。可第二年的春天,当温暖的海洋季风吹向朝鲜半岛时,我惊奇地发现,在这炮火犁遍的山坡上,一星星、一点点、一簇簇、一堆堆、一丛丛,满眼都是渐次生长着的绿色。当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株碧绿生青,嫩得好像要滴出水来的蕨菜芽时,仿佛呵护着一个初生的婴儿,战士们围过来,一起欣赏着这大自然造就的古怪精灵,喜极的泪花顿时含在眶里,挂在眼角,我们一起感叹这生命是多么的顽强啊!”。
自打那回跟王连长上山以后,每年早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我都会去山上采摘蕨菜,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蕨菜真不失是一道人间的美食。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对蕨菜大感兴趣起来,我翻看《辞海》、《辞源》,才知道蕨菜又叫龙头菜、如意菜、佛手菜,拳芽菜。植物学上它属于凤尾蕨科,性喜生长于浅山区向阳地块,多分布于稀疏的针阔混交林中。
后来,还竟然给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这蕨菜又叫薇菜、蕨薇。
《诗经南山》写道:“陟坡南山,言采其薇”。
《尔雅翼》中也写道:“蕨生如小儿拳,紫色而肥”。
西汉初年,“商山四皓”的角里先生、夏黄公、东园公、绮里季,因避秦乱,隐居山中,采蕨而食。汉高祖刘邦慕其贤德,乃下诏书,请他们出来做官,然“四皓”皆坚辞不就。所以商山一带至今还把蕨菜称为商芝、商山芝或紫芝。
唐朝陈藏器的《本草拾遗》记载:商末,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齐反对武王伐纣,商灭后,乃隐居于首阳山中,采蕨薇充饥,最后不食周粟而死。《本草拾遗》又载“四皓食芝而寿”。“四皓”留下的《商山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充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优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的《伯夷、叔齐列传》也真实地记载了这一故事。
鲁迅《故事新编》中的《采薇》,更以小说的形式生动地概述了这个历史典故。
至于《毛选》上,则认为司马迁写《伯夷、叔齐列传》是颂错了对象,因为武王伐纣是正义之师,吊民伐罪,以有道伐无道乃是顺乎天理,合乎人道的。
但近年来,学术界有为纣王翻案的说法,认为纣王并非荒淫之君,所谓酒池肉林也是子虚乌有。倘若此说成立,那么伯夷、叔齐的高风亮节那可是要和蕨菜相得益彰,彪炳青史的了。
我一下子觉得这蕨菜的来历、身价、地位真的不同凡响,它所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和底蕴实在是太丰富、太厚重了。
而且,它的吃法也并非像我一样,只是简单的凉拌和热炒,脍炙人口的“佛手鱼翅”就是用的蕨菜。细究起来,这蕨菜还真可谓是集“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于一身,既能下得了厨房,又能上得了厅堂的。
后来,又在多处古诗文中看到蕨菜的身影,如唐代白居易有:“蕨菜已作小儿拳”,宋代黄庭坚也有:“嫩芽初长小儿拳”。但奇怪的是,我发现这些文章和诗词中,大多只用蕨菜的别称,即薇菜,是否“薇”字比“蕨”字更文雅、更富有诗韵和书卷气呢?我久思不得其解。
返城后,会常常怀念当年北大荒的生活,也常常会想起那生长在山林中的蕨菜,那可是真正的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啊。眼前会不时地浮现出那坡地上细细长长的碧玉簪,在春天的阳光和微风中轻轻地晃动,闪烁着诱人的光彩,还不时引来一些蜂蝶嬉逐其间。
有一年,王连长托人给我捎来一些盐渍的蕨菜,那口味毕竟差远了,但多少也解了我的一些乡思之渴。据说东邻的日本,前些年专门来要我们东三省的土产,当然蕨菜也是其中之一,并且身价不菲,乡民们纷纷上山采摘,倒成了当地的一项副业了。
再后来,市场上渐渐地有了罐装和真空袋装的蕨菜了,我每每去买回家炒了吃,味道当然比盐渍的好多了,但总赶不上我当年从山上采摘下来的那样新鲜可口。
前年的秋天,我回到曾经下乡的连队,我在那里毕竟待了有整整十年啊,那是一段我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王连长已于前些年去世了,大嫂还健在,见了我分外的高兴。我对她说,我想到王连长的墓前去凭吊他,大嫂要和女儿一起陪我去,并告诉我,王连长就葬在连队北面的小山上,那里现在建了个公墓,因靠着将军岭,所以就叫将军岭公墓。
将军岭公墓——小北山?那不是当年我和王连长在一起采野菜的地方吗?我一时语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顿时在我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蕨菜、野山葱、野芹菜、野荠菜、桐柏山、神农架、鄂西北的岗坡地、朝鲜半岛、完达山,还有那“商山四皓”、伯夷、叔齐、太史公等这些中华民族的人文先祖,一时间全都挟带着厚重的历史风尘在我眼前轮换着展现他们的熠熠光彩,而最终,这一切慢慢交汇幻化成一曲天地间的华美乐章。
凭吊完了王连长,我依旧滞留在小北山上。完达山的秋天是一个最美好的季节,天高云淡,雁阵南飞,霜叶已是渐渐地红于二月花了,临近的水库波平如镜,恰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沉思着:从鄂西北那长满各种各样山野菜的岗坡地上走出来的王连长,他当年是否也曾经想到过落叶归根呢?他的年迈的父母和年轻的兄弟姐妹多少回倚门相望,等待着游子归来。可如今的他,却已经永远地长眠在北大荒的这片黑土地上了,所幸的是朝夕相伴着他的还有那年年岁岁在北大荒的山林、岗坡上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籽的山野菜。
哦,北大荒的山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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