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西藏的记忆：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远航

        2017-11-06 22:59                                                          
                  

（林芝·南迦巴瓦峰）

1
我去过西藏三次。如果算上云南和四川的藏区，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有两年半到三年的时间在藏地。
于是，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去西藏？为什么你总是提起西藏的那些日子？到底西藏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呢？
每当遇到这些问题，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西藏本身就是一个复杂而迷人的地方，再加上我自己对于她附加的想象，三言两语，怎能讲的清。
回想起来，西藏对我来说，从最初的神秘新奇，到身处其中的融入，再慢慢到后来的眷念，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百感交集的旅程。在这场旅途中，我见识壮丽山河，也感受人间烟火，那些人、那些事，能留在心里的，后来都变成了温暖而珍贵的记忆。

（昌都地区·然乌镇）

2
第一次去西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那次我的行程是这样的，从东部海岸出发，向西横穿大陆。
在刚开始的几天，我有一个同伴。我记得从广州城出发的那天早晨，下过一场小雨，路面还是潮湿的。走出广州城之后，很快就是另一番风景。城市渐渐隐去，眼前是一副南方夏末的景象。九月中旬，天气依然很热，一条小河在荒地上流过，河水清澈，两岸草木繁茂。
随后，我和同伴在海边住了几晚。那是阳江海陵岛附近的海域。海水在晴朗的天空下呈现蔚蓝色，阳光耀眼，我们把帐篷搭在岸边纤细绵软的沙滩上。清晨，海面的日出壮丽而绚烂。夜里，繁星满天，海水永不停歇地拍击陆地。马尾岛的黄昏美丽而忧伤，归航的大船，灯火闪烁，向着港口徐徐行进。
离开广东后，我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旅程。我的同伴离开了。我不带手机，随遇而安，不跟任何以往认识的人联系。那种想要把自己抛在路上的念头非常强烈，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就是想从原本的世界上消失一段时间。
就这么着，我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从东部海岸，穿过南方丘陵地带，途径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抵达青藏高原。海拔从零到四千。季节也从夏天来到冬天。

（阿里地区·荒原上的落日）

3
此后的几年里，我又再次回到西藏。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拉萨，也在边陲小镇住过，去朝圣转山，去远离人烟的荒原。
关于西藏的风景，我们都已经听得太多。但是只要随口说出那些名字，就依旧充满了魔力。
念青唐古拉山，纳木错，羊卓雍措，玛旁雍错，雅鲁藏布，冈仁波齐，南迦巴瓦，珠穆朗玛，这些词句，就像是某种密法的咒语，直抵人心。
青藏高原是地球的第三极。发端于大约70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造就了这些地球上最伟大的山峰和最美丽的湖泊。
对于这些风景，这些伟大的山和湖，用文字来描述总是过于苍白。
西藏的风景是无法描述的。西藏只能自己亲身去体验，去感受。

（山南地区·扎日县·达瓜西日神山）

4
然而我更想说的是，在看过了无数风景之后，最令我怀念的，还是所遇之人。
在路上，我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萍水相逢，却把你当做知己和家人。有些人素昧平生，讲完一段故事，就重新回到他自己的人生当中去，从此相忘于江湖。还有一些人，因缘巧合，相逢之后再相逢，从此成为生命里重要的部分。
我总觉得，西藏是一个让你活得更像你自己的地方。
你可以从身边那些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身上发现真实的自己。你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任性地活着，让你心底那个不肯长大的孩子，再放出来玩一圈。
所以，我在西藏交到的朋友们，都带着一身的孩子气。他们当然并非真是只是孩子。他们在原来的地方，一样是公司职员，是上班族，是老板，是老师，是生意人，是社会体系中的一环。
但是西藏却是一个让你暂时忘掉自己身份的地方。寺庙，僧人，经幡和朝圣者，无处不在的宗教氛围提醒着你，在这里，所有人都一样，面对生死轮回，众生平等。
人终究还是要死的，不是么？这个简单的事实，你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了，你也很久没有再跟别人提起过。但是，在西藏，你会重新去面对这些人生最终极的问题。你这么想着想着，就再也不能虚伪的活着了。
在西藏，你会活得越来越像自己本来的样子。

（新都桥·早晨醒来，推窗看到的格桑花）

5
对于我来说，之所以要到远方去，无非是想知道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着什么样的人，以及自己在那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在西藏，我总是轻易的就变成一个感官主义者。
每一次进入藏区，我都觉得是无比新奇的体验。每当我看到高原锋利的阳光穿破云层，照耀在黄昏的村庄和牧场，每当闻到桑烟和酥油的味道，我的感官就立刻被重新打开。
我记得那些西部荒凉的小镇，白雪覆盖的村庄，早已废弃的碉楼。我记得喜马拉雅深深的山谷里灿烂的繁星，也记得阿里荒原上漫天的风沙。
我还记得一辆黑色天龙牌大卡车，把我从四川甘孜的金沙江畔带到西藏昌都境内的那个夜晚。那个时候已经是凌晨，司机停车休息，大卡车停在盘山道上。我下车走动，活动筋骨。我在黑压压的盘山路上来回走动，寒意刺骨。方圆上百里杳无人烟。在天边，是横断山脉漆黑的剪影，一轮圆月悬在虚空。那样清冷寂寞的景象，此生难忘。
那些雪山河流湖泊星辰，那些寺庙僧侣荒原牧场，是在提示我去了解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让我重新评估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我也终于明白，一个人在天地之中是多么渺小，而我们所能抓住的幸福，又是多么平常。
人不应该孤独地活着。这竟是我彻底地体验过孤独之后，所能想到的教诲。人应该尝试去接纳外界，接纳别人，最终也接纳自己。

（阿里地区·冈仁波齐的星空）

6
关于西藏的记忆，还有很多。关于西藏的故事，也不是一口气就能讲完。当我想要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记忆再一次回到第一天抵达拉萨的那个晚上。
那时我已经独自在路上旅行了两个多月。接近拉萨的时候，我忽然陷入一种类似于失语症的状态。每当我想要开口说话，就会感到很虚无，感觉词句消失在胸口。这让我在那些天里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封闭，内心也越来越困顿和焦虑。
最后一天，我搭上一辆藏族人的越野车，抵达拉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我下了车，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离开原来的世界已经太远了，而未来又在何处呢？
凭着一种很奇怪的直觉，我莫名其妙走到了大昭寺。那时已经接近夜里九点了，大昭寺前还有不少藏民在朝拜。
我在那些朝拜的藏民中间坐下来，饥肠辘辘，开始啃背包里剩下的干粮。一个藏族女人看到我，便走过来，往我的杯子里倒满热茶。她在一旁安静的看我喝完一杯茶，接着再倒满。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微笑。就在那时，我长久以来困顿疲惫的心感到无比的安宁。
要到时光过去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就是这些单纯的人，简单的事，坦诚相待的朋友，让我对西藏充满了眷念。在漫长的旅途中，这些平凡的人，如同那些伟大的风景一样，带给我最多的感动，也最令我怀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