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歌无乐的山路上
刘增印 夕阳燃烧着满山的红叶,回护着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三位身着牛仔裙的少女与我擦肩而过。“这条路是江姐走过的!”少女清脆的声音随着山风、松涛发出回声,传得很远很远……这是一条留下过悲壮绝响,有歌无乐的山路。 山谷一片苍茫,小路旁那种叫“六月雪”的青草苍绿挺立,路旁殷红的枫叶鲜艳得欲滴出血来……当年江姐从这里走上刑场,正是这个时间,也是这个地方——电台岚垭。那个夜晚,江姐走到这里,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一步一步走得坦然、沉静;她一步一步走得稳重、自如。在那个血色的黄昏, 29岁的江姐脸不变色心不跳,健美的身躯在火药呼啸中化作飞天精灵,直上残阳如血的天空。 人的一生都在路上,都要一步一步走过。小说《红岩》受时代的局限没有写上那段路上发生的这件小事。23岁未婚的江姐要扮作重庆市委书记的假妻子进行地下联络工作,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她用自己的聪慧、灵巧和贤淑,让她的“家”在简朴中温馨,和谐内雅致。女主人热情大方、机灵乖巧,不媚不俗,弄堂的邻友无不赞赏有加万般欣羡。二、三年假夫妻、真生活,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数次盘查的宪特也只能枉伤神无所获。她是“阔太太”,要烫卷着长长的头发、涂抹艳艳的口红,穿华丽的旗袍、漂亮的风衣,时髦的高跟鞋。装扮入时、衣着阔气,这是工作的需要。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需要之中享受生活,可是她却精打细算得让人出乎意料。她频繁地外出工作,吃饭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去小餐馆充饥不合身份,到大饭店用餐价格昂贵。为了给组织节省经费,她总是饥肠辘辘赶到“熟人”家,请朋友从外面买来烧饼之类的方便食品。次数多了,成为习惯,大家还以为江姐真的爱吃饼,以至她每次到来,都纷纷抢着为她去买。 身陷囚牢的江姐,依旧酷爱洁净,她的鞋袜不沾尘埃,旗袍不留污迹,与黑暗的魔窟污秽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特务视之错打算盘窃以为是娇懦,难过铁窗苦更何况毒刑关……但在刑讯中江姐嘴唇咬破、矢志不渝地维护组织的机密和战友的安全。面对魂魄坦荡、一身英气逼人的江姐,那些丑类只能故技重演,对她继续用重刑。竹签子能把十指穿裂,老虎凳能把筋骨折断,不能玷污的是人格,不能侵犯的是尊严,不能低下的是高贵的头。这是绝望的无奈中一种令人战栗的美,是一个真正的人面对生存状态和本身尊严的无悔抉择和无畏抗争。经此事的沈醉先生在回忆录中重重地写下这一笔。红岩英烈几百人,千古流芳数江姐。 我一路走来,带着歌乐山清馨的味道和心中久远的记忆,寻觅着英雄的踪迹。深蓝色旗袍,红绒线外套,洁白的长围巾……,从容的头发都不乱一丝。此时我理解了为什么会有《红梅赞》,这样的主旋律,虽经半个世纪的时光流逝,却愈唱愈响。正是走在这山上特定人物活动的典型细节,人们才会由衷地崇敬红梅的傲骨,英雄的坚贞、忠诚。 离开歌乐山的那个夜晚,我坐在灯火斑斓的朝天门码头石阶上,只见川流不息的江水从身旁流去,不见悲与愁。我和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聊起了江姐,他对我说:小伙子,这里是江姐上船的地方。匍然间我张口就问:那皮箱送来了吗?一老一少的言行是那么生疏而熟悉,遥远而切近。江姐的名字不仅仅是挂在嘴上的,同她一起工作过的战友、狱中的难友,以及她身后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在她的精神激励下成长起来的年轻朋友们,大家都在尊称她为江姐。今天,你不管问到谁,也许他们不知道这座有歌无乐的山,但是,对江姐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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