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原汤 于 2011-10-23 19:37 编辑
尘封的四两粮票(纪实原创小说) 1972年春节刚过,是我下乡插队放假回家过的第一个春节,这一年春节过的很清冷,原因是家人没有团聚,父亲在五七干校过革命化春节,大哥在部队农场锻炼也没回家,二哥远在陕西三线工作回不来家,春节连点声响也没有,在家里的人没见过有笑声,假期见过几个同学也都互相说说下乡情况,看不到谁的笑脸,半个月很快就无聊的闪过去了,我没有和别人相约,独自提前两天踏上了返乡的路途,我对母亲提出提前回农场,好象农场生活很好,表现出那里对我很有吸引力的样子,母亲没有阻拦我提前走,只是沉默的为我做了一罐头瓶萝卜干咸菜,一罐头瓶大酱,烙了几张白面和玉米面混合的大饼,装在我的书包里沉甸甸的,嘱咐我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不愿多说,也不愿多想,只愿早些离开家中压抑的气氛,那样都能麻木而平静些,我知道这样躲避对母亲,对自己都有些残酷,但觉得这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过了春节温度还在零下20多度,火车厢里没有几个人,也很清冷,我用大衣裹着身子还觉得温度很低,放假期间知青点不开伙,想着回到知青点怎么过这两天,几张大饼和咸菜度过吗?那也要烧点热水喝,最好也能有早回去的知青,有个伴那就好过多了。 下了火车,盘山火车站也很清冷,稀稀拉拉几个下车的人,没有站台直接下到铁轨下,匆匆忙忙离开,我更显有些孤独。 回农场还要坐汽车,离汽车站还有两里地,每天只有一趟汽车,因第一次坐车,不太了解情况,没有立即赶往汽车站,当我打听路慢腾腾来到汽车站时,汽车已经开走了,这一趟汽车就是为下火车的人安排的,我傻了眼。没有汽车就要在盘山住旅社,不住就要走回农场,50多里路要走到何时呢?我徘徊在汽车站外边,摸摸兜内母亲给的十元钱,心里盘算它就要交给旅社了,吃饭有大饼和咸菜,想吃饭店也不成,兜里没有粮票是吃不了饭店的,没做在半道吃饭的准备,还要坐汽车钱能够吗?想着想着肚内已经感觉到饥饿了,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自己在外边,真是没经验,自己在心里埋怨自己了。 我独自溜达在街道上,盘山不大个小县城,没多一会连小路都已经走遍了,肚子饥饿感更加强烈了,手在书包里摸了两回了,大饼已经冻实了,冰冷的天如何吃的下去呢?走过旅社也两回了,真舍不得将兜里的钱交给旅社,但是想喝到一口热水也要进旅店,这道理是谁都知道的。我将头往大衣里缩了缩,手插进大衣袖里,保持着身上的温度,有些缩脖端腔,这什么形象,什么时候变这样了,从来都是挺着胸脯走路的吗?又将手从袖筒里拿出来放进大衣兜里,挺了挺脖子,任小北风吹在脸上,装出一副尊容来。 脚下的棉鞋也冻透了,脚在里边好象有些桄了,脚冻小了吗?还有感觉没什么事,要能喝到点热水就没事了,脚下加快了速度,这样不至于把脚冻坏,要找到个商店里暖和一下身子了,记得走在路上经过一个商店来着,我辨别着方向,回忆在什么地方经过那个不大的商店,啊!就在前边,已经看到商店大门了,是朝南开的门,脚下没减慢速度,商店大门的门帘子揭开了,一个带着棉帽子,裹着大衣的人挤了出来,正与我匆忙的身子撞个满怀,要揭门帘子的手缩了回来,只能去扶被我撞倒了的人,这人怎么这么不禁撞?我一边扶起倒地人,一边赔着礼:“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倒地人很灵分站起来,我却呆在了那里,是个女的?要撞坏了可沾包了?我不知所措了。 站起身的女人将盖住脸的棉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个美丽年轻的脸庞,带着微笑看着我:“你咋这么急呢?”这个问话我不知怎么回答,心里却在合计她的口音,嘴上说着自己也没听明白的话,她笑的声音大了:“没事!没事!”她说着,我也说着:“是没事”。这是什么话?到底谁没事呢?她笑的更厉害了:“真没事!”她拍打着身上的土说,我更不知如何面对:“我有点冷想进商店暖和一下”。这话怎么对人家说呢?是实话,但说给人家干吗?我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她笑的更厉害了:“你太能逗乐了”。她的发音有些太平舌,卷舌不明显,你这想什么呢?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给人家撞倒了,赔礼就完了,还乱合计什么呢?赔礼呀?自己又埋怨自己了。 她笑够了,也可能发现我的不知所措,正了正自己的棉帽子,好象帽子大了点,老往眼帘上盖, 不笑了反而更不得劲,她在用眼睛盯着我看,有什么好看的呢?“你是知青吧?我看出来了,你的口音也不是当地的?哪个农场的?怎么没放假回家呢?” 怎么一连串的问呀?我回答哪个问题呢?再说这里多冷呀?我很冷你知道吗?我不是回答她的话,是这么想的:“你要不爱说就不说,我没事你走吧!” 是因为我没回答你的话生气了吗?我哪里不爱说呀?说哪个问题呀?我在脑子里合计先说哪儿一句话呢?给人家撞倒了,还是从这说吧:“没撞坏就好,我是放假回来的,要回知青点,我是大洼的。” 我松了口气,终于说出话来了,也不紧张了。“你是大洼的,离我下乡田家才三里多路,怎么没赶上车呢?” “就是没赶上,我第一次坐车不知道没车了,这不是正为难呢吗?”“啊”!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可不好办了,只能明天走了,在盘山呆一宿吧?”这话还用你说,我这不是为难呢吗?我都说了? “你是沈阳的吧?”“是!”“你跟我走吧!我帮你想办法。” “我很冷想进屋子里暖一下。” 这么半天了早冷的不行了,这你该看出来呀?:“你是没吃饭吧,我正要回单位吃饭去呢,走吧!我请你吃。” “那不好吧?那怎么可以呢?”把你撞了就过意不去了,咱还素不相识。 “没什么?都是知青!我比你大,你就叫大姐好了?”已经冷的不行的身体突然有了暖意,冻哆嗦的胸口暖烘烘的,脸也热了起来。 “你看你还脸红了,别不好意思,你是小老弟,别乱合计?走吧!”是天冷冻的脸红,你怎么知道是不好意思了?始终说不出话的我,跟在这位大姐后边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为什么跟人家走?还不停下来?脸皮怎么那么厚?大姐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后边走的人,头是低垂的,眼光也往别处看,回避着直视的目光。 拐了一条小路来到一个工厂大门,牌子上写的盘山机械厂,门卫是个老头,把头探出一半,大姐放慢脚步朝老头说,声音很大:“我弟弟来了!”老头把头缩回去,摆了下手,关上小窗子。 厂子里边一个两层楼房,上楼的楼梯在外边,贴在房山上,一条走廊直通里边,大姐的居室就在那里,屋子里很暖和,一股热气扑鼻而来,大姐好像知道我很冷,进屋子端起暖瓶就往一个大茶杯子里倒了热水递给我:“你先喝点水,我去打饭,大部分人都回家过年没回来,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 乘着大姐打饭走了,我四下里看着居室,房间不大,两张单人床,中间一个木头架子架起一个木箱子,箱子上整齐摆放着洗漱用具,一张大姐的大照片镶在镜框里支在旁边很显眼,另一张床头也同样支着一个木箱子,也是同样摆放着洗漱用具,也同样有这么一个镜框,里边是一个年轻女人,没有大姐好看。门旁角落一个洗脸盆架,搭着两条毛巾,屋子里简单干净,但是能看出是单身女人的房间,被褥很干净整齐的摆放在床的一头。知青点女生房间就是很干净,不在东西多少,从摆放和洁净上就能分出男女来。 大姐打来了饭菜,满满一大饭盒大米饭,一个小饭盆装着土豆片炒肉,她只从饭盒里拨出少量大米饭,剩下全推到我的面前,已经缓解的饥饿感一下又提起来,我把书包里的大酱和咸菜瓶子拿出来打开盖子,大姐从瓶子里边夹菜,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有些慌张了,她怎么了?她用手抹了把眼泪说:“这是你妈妈给你带的吧?”我说了离家时的情景,她说是触景生情了,眼泪止不住,我们边吃边聊着,我吃饭的速度叫大姐吃惊,又笑了:“你一定饿坏了。” 原来大姐68年从盘山下乡后,69年父母带着弟妹走“五七”了,在一个山沟里,过年时她去了一趟,回来时也是带回了一瓶子大酱,现在她抽回盘山进工厂了,家却没了,回城不到一年只能住在单身宿舍里,每个月19元学徒费,要精心计算着花这点钱,她很少买带肉的菜吃,尽量省下点钱,有时青年点人来了,她要大方的给人买肉菜吃,就象这时给我买肉菜一样,不然自己就过意不去了,终归她抽回城了,知青战友们还在种地,因为只有学徒19元钱,回来这么久了一次知青点也没回去过,她很难省出路费来,她算计着学徒期满就一级工了,工资31元她就可以回趟知青点了,她很想去看大家,今天遇到了我,她把这份情感倾注到了我的身上,我这一顿吃,是她一天的伙食费,但是她愿意这样,看着我大口吃着,我吃不下了,眼泪也流了下来,大姐20岁,我刚过了18岁生日,我们的饭吃了很久,是话说了很久,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漂亮、善良的姐了。 大姐把我安排在一个没回来的男生宿舍里住下,我睡到第二天大亮了,大姐已经去了车间,我床头木箱上放了一小盆粥,发糕和咸菜,洗簌了吃着饭,我回想着昨天的一切,我觉得很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个好人,不然能怎么样呢?最大的收获是我认了一个姐姐,从她身上学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我呆呆的想着心事,大姐回来了,她请了一会儿假,说送弟弟上车站,车间主任还说怎么不叫我多呆两天,她说只是路过。我们真象一对姐弟,她把我送到汽车站,问我有钱买车票吗?我说妈给我钱了,她拿出四两粮票递给我说:“你回知青点还没人,开不了火吃不上饭怎么办?可以买着吃。”这话有点象我妈说的话,我眼圈湿了,她站在车下直到车走远看不到了,我的手里还握着那四两粮票,我把粮票掐出的褶子抹平,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将粮票夹了进去,这一夹就是36年,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难道只是个回忆吗? 后记: 几个月后,我被派遣出工到盘山修公路,我没有马上去看她,而是等到发了工钱,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去看她我的姐姐,在心里想了几个月的姐姐,她很高兴我的到来,我们在饭店坐到很晚,被饭店催的不得不离开,我要给她20元钱叫她回知青点去看看,她说已经去过了,她早已满徒了,已经挣31元工资了,我回想可不是吗?几个月了,我还惦记她不够花的19元生活费呢?我执意拉她去了商店,给她买了一件一般人还上不了身的毛衣,心里才舒服多了,在盘山出工的那段时光,我常去看望她,她们单位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弟弟,我们去出工的知青也知道我有个姐姐在盘山。我出工结束回农场,一直没时间去看望她,直至我要回城的前夕,我带着这个回城的消息去盘山,真是悔恨终身的事,从她们工厂人嘴里知道,她结婚了,是和一个军官,她随军走了,到哪个部队可没人说得清了,她只能是我尘封记忆里的人了,也只能祝福她幸福了,她一定会幸福的。 (原汤一篇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