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b,红军士兵合唱
携带雨伞的中国军队,早在甲午战争前就有人看到过。日本明治时期的政治家小室信介在其中国游记 (《第一游清记》,1885 年)中曾写道:“雨中士兵似各插雨伞行军,至其他举动,亦有令人不禁捧腹大笑者。”到了抗日战争时期,仍有人说,中国兵即使正打着仗,下起雨来也会忙不迭地去打伞;日本士兵从中国战场带回的战利品中,青龙刀和雨伞并不罕见。
苏联的中国问题专家似乎也相信了这种说法或曰传闻,即中国人出门时一定带着伞。或许,爱伦堡20世纪20年代中期访华时,也曾看到过国民革命军如上述照片那样背着雨伞行军的情景。总之,中国人随身带伞的形象,被爱伦堡摹写到了毛泽东身上;即使他介绍的是其他中国人,可能也会让他拿上一把雨伞。这与从前日本人都被描述成胸前挂着照相机,本质上是一样的。
关于毛泽东和雨伞,还有一段有趣的逸闻。在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领袖之后,毛泽东于1970年12月接受采访时,曾称自己是“和尚打伞”;而采访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首次向全世界介绍毛泽东的斯诺。斯诺在该年实现了他最后一次访华,毛泽东接见了他。“和尚打伞”,就是毛和老朋友长谈时所做的自我评价。当时,人们难得听到宛如神灵般的毛泽东谈论自己,斯诺将其稍做加工后,在美国的《生活》(Life)画报上做了如下介绍,即“他说,他不过是一个带着把破伞漫步在世间的孤僧”。《生活》画报 (1971年4月30日)原文中的毛泽东是第三人称,如果将其改成第一人称,毛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I am only a lone monk walking the world with a leaky umbrella.
把自己比作僧人,也许多少有些神秘,让人印象深刻,所以《生活》画报也引用了“a lone monk with a leaky umbrella”(一个带着把破伞的孤僧) 作为小标题。毛泽东对老朋友说的这句话在国外被报道后,人们纷纷加以猜测、解释。有人说,“他作为领袖说出了自己的孤独,即无人理解自己发动‘文革’的意图”;也有人说,“他享受着狂热的崇拜,却在以深邃的哲学思考审视着孤高的自己”;等等。毛泽东于1976 年逝世后,仍有日本的全国大报刊发短评,称“晚年的〔毛泽东〕主席曾对斯诺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带着把破伞漫步在世间的孤僧’;对于了解这位举世无双的革命家的内心世界,这句话令人印象深刻”。
中国读者都明白,这些解读都是误解,毛泽东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和尚打伞”是中国人都知道的“歇后语”,后面还有半句“无发(法) 无天”。毛说这句话,是要表达自己天性不受拘束、随心所欲;但斯诺却没有听懂最重要的言外之意。媒体只报道了此句的英译,并做出种种离谱的解读。
“和尚打伞”的误读,反映了不同文化背景的翻译工作有多么困难。不过,问题是否出在翻译身上?后文将提到,斯诺并不怎么会说中文;所以,或许是听译员说“我是打伞的僧人”,而后按照自己的理解译成英文的。又或者,译员的知识、素养不足以传达歇后语的言外之意?
实际上,二人12月18日在中南海进行的长达五个小时的谈话, 中英文都有记录留存(英文翻译和记录是唐闻生,中文记录是王海容)。从记录可知,唐翻译时是先直译,然后再做解释和补充;而且, 会谈后,斯诺应该拿到了经唐整理过的英文谈话记录。这样看来, 问题不在翻译,还是出在斯诺身上。也就是说,这句颇费揣测的“谜译”,很可能是出于某种理由而做的“润色”“加工”。
“谜译”也好,“润色”“加工”也罢,那时的斯诺为什么要那样理解和解释呢?关于这一点,此前有过各种解释,如翻译与斯诺知识缺乏和误解叠加的结果等。不过,如果把上述油画《毛主席去安源》考虑在内,也就可以做出如下解释,即斯诺访华时,所到之处都悬挂、张贴着这幅画;斯诺在屡屡看到青年毛泽东手拿雨伞行走在荒野上的画面后,再听到“和尚打伞”,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毛泽东“带着把破伞漫步在世间”的形象。这个解释能否为学术界接受,笔者不敢断言; 但毛泽东的确和雨伞有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