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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一九九八年春节过去了一个多月后，一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到母亲房里唠嗑儿。母亲说：“今天还瞅着云和很乐和，云和呀，你想开点儿，不跟他们生气（指的是东院儿的叔伯兄弟，因为他家的柴火垛着火乱骂人），咱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云和生气地说：“我就想过去问问他，一天老骂谁呢？” 我对他说：“爱骂谁骂谁呗！你要过去问这事儿可就大了！他老婆傻，孩子还小，再讹上你乍办？知道的说他无赖，不知道得还说你欺负他呢！”云和说：“我怎么一听他那娘儿们腔儿心就跳呢！”母亲说劝道：“云和呀，你明天到别人家窜个门，解解闷儿，别总在家合计他。”父亲也说：“男子汉有啥想不开的，自己只想着怎么把生活安排好，过一天就乐乐呵呵的。” 回自己房里时还不到七点云和就张罗睡觉。我说：“睡觉太早了，看会儿电视吧。再说你沏了那么一大缸子茶水啥时候喝呀！”他说：“我有点儿困，睡一觉醒了再喝。你看看天气预报，明天要是零上让德民把下屋的墙给抹上，你也别看太晚了，早点睡。” 临睡前我让他换上儿子给买的新衬衣，还吃了管心跳的药，见他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鼾声雷动。他就是这样，刚结婚时我就烦他这鼾声。我生气地说：“下回我睡着了你再睡，不然等你睡着我就别睡了！”我看电视台正播着“老百姓”节目，说是在一个农村有一对老夫妻捡了个弃婴，十年了还没给上户口；找副镇长，副镇长还没等说话我就听云和“嗷嗷”叫了两声，我忙打开灯看，（因为我看电视很少打灯）只见他满头大汗，我忙下去拿毛巾，一边擦一边喊他的名字：“云和醒醒！咋出这么多的汗呀！” 云和立马睁开眼睛说：“喊啥？”随手拽去我手里的毛巾，只见他刚往脸上抹一下手就从脸上划下来，重重地落在枕边，头也随着向左一歪没有了呼吸。我忙拿救心丹（因平时这药都放在枕头底下）往他嘴里塞，可他舌头堵着嘴塞不进去。我赶快打开客厅的灯拨打赤脚医生电话，可打了五六回没人接；父母睡得正香不能惊动他们。我地冲进院子……可是找谁哪……这时我看见前院儿老马家灯火通明，我知道他家来客人了，是城里的妹妹来串门不好打扰；我到靠西面老吴家房的院墙根下大声喊：“老吴大姑睡了吗？”连喊两遍，屋里电视响着没听见。我又一想，也许云和这时醒过来了，就不用惊动邻居了，都干了一天的活也乏也困了。我又大步跑回屋一看云和还是那样，一点儿没变。我听了听后，用手探探他的鼻口之间还是没有气息。我撤掉枕头，把头放平又叫了两声“云和”，可屋子里静极了，我头脑不清楚了，又一次冲到墙根下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姑哇，你快出来呀！”这时我见他家的电视闭了，电灯打开了，随着门响大姑披着衣服出来慌慌张张地问：“谁呀？慧贤怎的啦？”我几乎哭着说：“大姑啊！让大姑父到俺家看看，云和不知咋的了，睡半道觉‘嗷嗷’哼了两声就没动静了，咋喊也不醒！” 大姑说：“怪冷的，你先进屋，我这就叫你大姑父过去。”我回到屋里，看着云和祈祷着：“天主啊！保佑我们吧！可别再出什么意外了，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哇！不然这么大的房子白盖了！云和求求你快醒醒吧！” 这时，大姑父来了，进门就上炕，一边摸脉一边听心脏还跳不跳。随后又翻眼皮看看，我也看见扇瞳了，黑眼球就剩下一条边线儿。大姑父惶恐地看着我说：“慧贤呐，我看够呛，这人不完了吗……”我无助地扑到炕沿上哭了起来，后进屋的大姑含着泪把我拽起：“慧贤别着急也别哭，得先去叫人，看看能找谁。，我让国利骑摩托车去找。”大姑夫忙下地说：“也就是那几个侄儿和家里的兄弟，能找几个算几个吧！你在这陪着慧贤，我去叫国利，让他马上把老白二叔找来，他会看这人还有救没有救……” 大姑又对我说：“慧贤你先别哭，马上通知你儿女回来。”那时也没有手机，我先给儿子打电话，儿媳说上二姨家了，问我什么事。我只说你爸想看看病，看他有没有时间。我知道儿媳很孝顺，怕她知道实情着急上火，于是我又给二姐打电话，告诉她这不幸的消息。开始她以为父母怎么了，后来说是云和不行了，她还不信！看我真哭得伤心，二姐安慰我说：“你千万别着急，也别打电话了，市里的我都通知到，一起打车过去，你可得保重呀！” 当时我还想，这在市里打“120”也许还能救过来，可是在这里连赤脚医生都找不着，我是那么无助和绝望。后来我问大夫他没有心梗症状，前后没有两分钟，好像是心脏猝死或心脏骤停。据说这个病即使在市里叫救护车也来不及抢救，因为时间只限制在六分钟之内。平时身体强壮的云和却不知什么原因睡着觉就走了……老天不公啊！连抢救的机会都没给，呜呼唉哉亦！ 白明山二叔来到后，从头听到脚，一边用手指弹着。之后他叹着气对我说：“唉！不行了，人死透了，这时候买啥也不敢趟，让他们去白画匠那里买寿衣不能有，买个特拉被定做点儿纸活就行啦！你把他平时爱穿的、比较新的给他换上就行了。要马上就穿，时间长该穿不上了！” 那时屋子里来了好些人，我也顾不上打招呼，手忙脚乱地给云和找衣服。他喜欢穿得一身蓝中山装，一双黑皮鞋都是八成新；还有儿子从部队带回来的一身棉袄和棉裤，平时老舍不得穿，这次就穿走吧！三侄儿和四侄儿用门板、砖、木板搭了个床，把褥子铺在木板上，再把云和放上去，枕着寿枕，上面盖着特拉被。这叫什么被呀，其实就是个白绸单儿，上面绣着条金龙，四周围着黄穗子，从头盖到脚就只把鞋露出来。 二叔为我安排人和事儿，我负责拿钱。请的录音让他天亮再响，以免深夜扰民，一切停当后只等我二哥、二姐、弟弟、小晶、德维他们到来。我这时心里是那么的迷惑，头脑一片空白。看着躺在门板上的云和心里叫着：“云和呀！你醒过来吧！从我认识你就爱睡觉，今天少睡会儿别吓唬我了，行不……见白明山二叔比比划划向人们讲着什么，人们出来进去地忙着…… 天哪，我这是在哪里呀……我咬牙定定神后对自己说：“慧贤呀，现在不是你发呆和流泪的时候，天塌下来了要擎住，不论怎样我要让云和平平静静走向天国……” 二哥、二姐、弟弟他们来的很快，是挤在一个出租车上来的。白晶和德维进屋就扑向云和的停尸床，白明山二叔急忙拦住：“先别哭，办完正事再哭！”先让德维跟着他去指路，就是把死去的人的灵魂引到西天大路上。他让德维举着一根苞米秆，上头绑着个大棉球，领着他到房子西面指路。德维强忍悲痛机械的任人摆布，哽咽地喊着：“爸，您走好！……” 回到屋里后小姐俩抱头痛哭。半夜我又给来的人开了一顿夜宵，打开两小罐女儿红酒，炒了些菜，至于谁炒的我也不清楚，反正都是那些帮忙的人。吃完饭有守夜的，也有回家的。 哥哥姐姐们进屋先把手中的东西送到父母房里，然后回到小北屋向我问询事情的经过。正说话间，就发现父母都坐起来穿衣服，因为北屋和父母的屋中间开着一扇窗户，虽挂着窗户帘也能听着动静。二姐说：“快上妈那儿去，不然他两个下地看见会受刺激的，咱慢慢跟他们讲吧……”于是我和二哥、二姐、弟弟一起来到父母房里。母亲说：“其实你们进来时我就醒着，见你们放完兜子就出去了，我觉得今天晚上一定有事儿，不然客厅灯为啥大亮，还有不少人影来回晃。” 二姐说：“我上前当铺巡回医疗，我二哥和志仁想看看你就跟着一块儿来了。”母亲生气地说：“哼！你别糊弄我，慧贤他们准有事儿……”父亲也急不可耐地说：“别瞎扯了，明摆着都半夜了，还来那么多的人能没事儿吗！”二姐瞅着二哥，二哥点着头说：“跟他们说真话吧，不然他们早晚也会知道……”于是，二姐和风细雨地说道：“妈呀！你俩先别着急，把棉袄披上别感冒，听我说完你俩都别上火。”母亲急着说：“咋回事儿，你快点儿说吧！” 二姐泪流满面地说：“妈，云和走了，过去了！” 父母“啊”一声就哭了起来，我和哥、姐、弟弟也都哭了，一边哭一边劝父母，说为啥没敢告诉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年龄太大经不住刺激。母亲哭着说：“哪能不告诉我，可惜云和那岁数让我替他呗！”父亲也说：“不让我们知道那可能嘛！你们要保护好慧贤，可别让她再有什么闪失呀！” 二姐把我推到父亲面前：“你看你老女儿，可刚强了，一切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明天放一天，后天就出殡。你俩先抓紧好好睡觉，傍天亮要放喇叭就睡不好了。我们也找地方睡去，快亮天了……”说着大家分散开，我又回到儿女身边，见小姐俩不哭了，坐在炕边头挨头地说着什么。见我进屋立刻站起来，一起扶我上炕，还抢着说：“妈妈呀！你可要多保重啊！爸爸走了，我们不能没有你啊！”说着我们娘仨抱头大哭。 有几个守夜人过来相劝，哭了会儿我挺起腰板对儿女们说：“在爸爸面前咱不哭，你们看他走得有多安祥，眼睛、嘴都闭得很紧，没什么后顾之忧，就像睡着了；至于我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生活的，别让我为你们操心就行了！”说完我和小晶在炕上也挤个地方躺下了。德维搬把椅子坐到云和木床前，掀开被帘儿整整他爸的帽子，然后又盖好，靠着组合柜闭上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但愿他能睡一觉，因为天亮他就要跪在床边为来祭奠的客人还礼，一天下来是很累的。 天刚蒙蒙亮，录音机的喇叭响了起来：“讣告、讣告：白云和先生于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三日晚九点十五分因病逝世，终年五十九岁……”接着是哀乐，哀乐一响人们陆陆续续都上来了。云和的嫂子和侄媳妇喇叭没响时就过来了。云和嫂子哭着对我说：“你大哥刚死一年多云和就去了，他是想哥哥想的呀！他们狠心把咱们扔下，咱也别想他们，要恨他们！听嫂子话，别哭坏了身子。老爹老妈都瞅着你呢！你要病倒了让他们怎么办！” 我哭着点点头。是呀！大哥也是匆匆离去。头几天云和还说：“我哥要是活着就好了，他们也不敢欺负我。谁曾想他走得那么急，没等到医院就死了，我总是梦见他。”大哥去世前几天感觉双臂发沉，胸闷心痛，有可能是心梗。他们哥儿俩真像是被活抓活拿去的一样，我和大嫂从来没认为强壮的他们会走到我们前面去…… 到九点多钟时，我娘家的嫂子、弟妹、儿媳还有云和的弟弟、侄女、前当铺的老洪大嫂……也都坐早车来了。下午德维单位、儿媳妇单位的领导也到了，祭奠一下，安抚安抚我们就随车回去了。凡是来的父老乡亲，连云和的侄子、叔伯兄弟一律不收纸钱。因为我知道，大古城子可能呆不长久了，我不能欠下人情债。实在亲近推却不了的，如云德、艳梅、艳琴、尹淑丽、单桂芝、赵秀枝……也只能勉强收下，因为这是不能断的，该走动的还得走。 在白画匠定做的纸活一大早都到了：有一匹高大的白马、金库、银库、童男、童女、纸幡、纸糊的房子、十几个花圈……烧的纸钱儿什么的就在火盆里烧。云和的头置在柜盖上，放着泥做的用黄纸糊的一只扒路鸡。脚下放着个泥火盆和一盏用棉花搓成灯捻的油灯——长明灯要一直亮到送走为止。 那天人来得很多，两顿饭，谁赶上谁上桌。德忠（三侄子）负责购买，找的厨师，帮忙的也来了不少。德维和媳妇跪在停尸床的两边，来人行礼他俩就还礼，很累。有时他四哥（德民）、四嫂（丽华）替换一下，还能休息休息。傍晚主事的白明山二叔领着大家在院子里“入库”，就是围着金、银库转圈儿走，每个人都抱着烧纸边走边往库里扔。 天一亮先开光，就是儿子拿着酒经棉给他爸擦擦脸，一旁还有人叨念着：什么开耳光听八方，开眼光观六路，开嘴光吃猪羊。儿子喊：“爸爸走好呀！”开完光就入殓，往外抬时我大哭起来，埋怨云和不该闹着回老家，若在城里医疗条件好或许能有救，年纪也不大就这么走了。云德、二姐、弟弟们把我拉到北屋，小晶哭着说：“妈呀，你要保重呀！我和德维可都看着你哪！你要有事儿我们可咋办呢！”二姐抹着泪说：“你可得控制住哇！爹妈也都看着你哪！你挺不住让他们咋办呢……”云德也说：“二嫂想开点儿，两个孩子多好呀！你还怕啥？”可我想：“没有云和这家还算个家嘛……” 我的美梦又一次破灭了。原本为了在农村养老才盖这座大房子，样样条件都可自己的意愿，可云和连一年都不到就走了，我怎么能不悲不痛呀！我像流落在荒漠中又像迷路的羔羊辨别不出方向……我该何去何从呀！ 两个月后，我由于受精神刺激得了面部神经麻痹。二姐生气地说：“你哭吧，哭出病来了吧？你要向妈学习刚强，再这么消沉下去不就完了嘛！”经姐姐这么一开导，我觉得自己原本是个开朗人，如今却迷失自己钻进死胡同。云和走了我就不会活了吗？于是我为了走好后面没有牵手的路，马上调整好心态，不让别人小看我，要振作起来，要相信我就是顶梁柱。于是我雇了个保姆伺候父母，并接来十三个月的小外孙女，我把思念云和的时间用在孝敬父母和教育我小外孙女事情上。 让满腔怀念化作歌吧！二00二年三月二十三日，为了纪念云和逝世四周年我写了篇《逝去的茅草屋》的文章，同年八月九日刊登在《晚晴报》上以慰我心，以慰云和在天之灵。 云和，请你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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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4 20: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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