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散文）

文华

回家的路（散文）                      2022-02-03 18:52                    
   也许是冥冥中的某种感应吧，中学时代，我就如痴如醉地沉湎于古人那些苍凉凄美的乡怨诗词“故国三千里，孤帆四十程”、“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家在梦中何日到，春到江上几人还？”……想象中的瑟瑟寒风里，愁绪满怀的离人们永远抵达不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而故乡总是漂浮在游子的眼里。

18岁那年冬天，穿上崭新的军装在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中离开家乡时，我甚至还有几分仗剑从戎的踌躇满志，在几百名临行前唏嘘不已的新兵中，我是含笑远走天涯为数不多的一个——尽管在此之前，我从未跨出过家乡那座小城半步。

当送别的人群喧嚣渐远，接兵的军车风驰而行，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越拉越远，无意中看到路边栽着一块写着“驶离宿州地界，祝你一路顺风”的指示牌时，我的心忽然间咯噔那么一响，整个人一下子就像悬浮在太空中了一般，毫无着落，毫无依托！一种莫名的恐慌与虚无如势不可挡的潮水，破空而来，瞬间浸漫了我每一个急剧收缩的毛孔。就在那一刻，我的生命里留下了两个刻骨铭心的字：“故乡”！从此，回家的路，如一条蜿蜒在记忆中的河床，时时在我的脑海里浮浮沉沉，浮浮沉沉……

接下来是在巨大震撼中昏昏沉沉走向西藏高原的。我真的无法相信，在远离我家乡那座小小县城的地方，竟然还有如此雄奇峻险的高山、咆哮奔腾的河流、野花漫天的草原……我完全被一路上扑面而来的大山大水彻底征服了！望着身后那条九曲回环渐行渐远，号称世界“西部奇路”的川藏公路，突然间想念起路那头我的家乡、我那山清水秀的小小村庄来……

怅然回首，顿有所失。我不知道将来回到故乡的路，到底有多远？

军旅是一个男人真正长大的地方。当雪域的风霜连同无边的孤寂涤荡尽我一身戎装的稚气时，那个多愁善感的新兵也变成偶尔只是在风中抽抽闷烟的老兵了：“没啥，都这么过来的。”对身边刚来的新兵淡淡说出这句话时，居然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少年老成的沧桑。不过只有自己才知道，每当残阳西坠，独自坐在军营高高的围墙上，出神地遥望那条唯一通往故乡的公路时，军装已旧的男儿曾经多少次悄然泪流……

无论我多么充分地发挥所有的想象，都已记不起故乡的模样。正如我的思绪纵然飞掠过横亘眼前的千山万水，也无法超越回家之路的漫长。

三年后的成都街头，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一群一脸高原红的军人好奇地问：“这些叔叔到哪里去呀！”

“叔叔从很远很远的非洲来，他们回去看妈妈呀！”——许多人背过红红的眼睛去。我是他们中的一个。乡音无改，游子心中的故乡却依然陌生。

其实故乡很像人生的机场：她满怀热情地将你送上尽情翱翔的天宇，又无时不牵肠挂肚地期盼你平安返航。如果有一天你荣归故里，那么这一天就是故乡的节日；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那么就回故乡来吧——她有你人生最无私的慰藉。

有故乡的人无疑是幸福的——无论回家的路，多么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