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菊：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

江水

王崇菊：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       2020-12-12 11:05                    

                          

文|王崇菊

来源：花洲文学

1
软语浓情，轻歌曼舞，大殿金碧辉煌灯火辉映，美人在侧，美酒佳肴尽享，丝竹仙乐叮叮咚咚，好一幅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尘烟喧嚣，铁骑践踏，狂野血流成河荒凉萧瑟，人民流离，衣不蔽体寝食难安，鬼哭狼嚎怨声载道，恰似洪蒙开荒元沌初开。
他说，惠，许你一生富贵如云，同我享不尽荣华，看不够人生美景，吃不尽人间美味，不枉你生得莲花般高洁，不委屈你一世才华卓著，不辜负你绝俗美艳。
她答，王，愿与你死生相随，红尘作伴，给你浮生无尽欢乐，填你生命些许空白，同吃同饮同阅人世繁华，不枉你黄袍加身高贵血统，不负你倾尽恩宠荣耀，不冤屈来世一遭。
大明宫里太液池的荷花，娇艳盛开。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在上面，粉面红透，清香悠悠。人的心沉溺在温柔乡。

2
前线某营帐中，天祥将军跟领兵元首一阵争论。是战，是和？
文将军力主战伐。我们有兵士万千，国力雄厚，人心向背，只要开战，一鼓作气，打得敌军溃不成军，四散逃逸，国可保，人民安居。
领兵元首唯唯诺诺。宰相的意思是不可硬战，只虚以应对，国库不足，军队疲惫，人民贫弱，敌军强悍，不战则已，一战必亡，不如割地求和，寻得暂时安全，以后留得观察。
作战派急红了眼，忿忿不平，却无奈何；求和派眯着眼，不断盘算，思量获益。
暖风里带着血腥，寂静的天幕时时有虎啸猿啼。远方的战鼓渐次微弱，高耸的烽烟淡淡散去，黑云滚滚从天边弥漫而来。
她穿着铠甲，骑着战马，英姿飒爽，挥斥方遒，驰骋沙场，一阵恶战，杀得敌军军心大乱，惊恐万分。那里来的骁勇战神，不是说宋兵都是软骨头，只要举起刀戟，就会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她一阵狞笑，咔嚓，咔嚓，一颗颗头颅滚落马下。将士们越战越勇，步步紧逼敌军，前行的步伐被逼后退。战马嘶鸣，鼓声震天，胜利的号角吹响，她们获得全胜，保住家园，守护了人民安危。
她，仰天长啸，声响震天动地。
昭仪，快跑，快快起来跑吧！敌人就要杀到帐中。丫鬟着急地叫着皇帝的宠妃王清惠王昭仪。
她，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梦里她是盖世英雄，领兵作战，为国不辱使命。
她逃不脱，逃不脱命运的锁。
3
南宋，是个让人向往，又叫人心酸的朝代。有丰腴的物质精神生活，有无尽的战乱纷仍。特别南宋末，帝王不当权，奸臣当道，周围敌军虎视眈眈，随时侵扰宋境。人民生活潦倒，人心岌岌。
帝王更迭，于国于事无补。度宗是个风流皇帝，身边近臣用无数美色供应，酒色不仅荒淫且毁坏身体。不久，度宗皇帝驾崩，年少幼儿恭帝即位。当敌军来袭，他带着所有嫔妃投降元军，祈求保留性命。
德佑二年1276年正月，天微寒，风料峭，春天拉开序幕，冬意尚存。元世祖忽必烈一道命令，要求南宋遗老遗少悉数北赴燕京。
帝王不再高高在上，妃子不再尊贵雍容，荣华顷刻消散，富贵变成烟云。乌云遮天蔽日，繁华零落不堪，风云突变，此情此景绵绵无绝期。
天上人间的日子，如此悬殊，如此不同，如此面目全非。
一路凄风，一路苦雨，受尽元军凌辱，有人投河，有人自绝，有人死于刀下，有人苟且但心存怨愤，有人暂安但内心忧虑······
那些押解的士兵可不在乎皇帝或者太后皇后或者妃子昭仪，他们只管当奴隶一般押解到达目的地，完成任务就能得到奖赏，一路安全他们便能顺利升迁得到安身立命的资本。
王清惠，这位才华卓越，倾城倾国的美女，富贵半生的女子亦在这北上的队伍中间。
亲身经历，比得过所有说教；历历在目，抵得过所有倾诉。
途径北宋时的都城汴梁夷山驿站，王清惠的内心激愤，不由诗情大发，在驿站墙壁上题了词《满江红》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
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
名播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
忽一声、颦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
千古恨，凭谁说。
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
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
问嫦娥、於我肯从容，同圆缺。
往日此时，作为昭仪的王清惠会同众姐妹陪伴着皇帝，悠哉悠哉在太和殿前的荷花池旁，歌舞，乐声，美酒，佳肴，笑声，一片热闹，一派纸醉金迷。心里想的，心头念的，尽是如何快乐，如何欢笑，如何叫皇帝开心，如何在温柔乡里昏昏沉沉不知终日。
如今此刻，她不在是昭仪，绫罗绸缎，美酒佳肴，巧笑倩兮，皆是昨日之歌。
她是囚犯。亡了国，做了奴隶的皇帝的妃子，自然成为看押的犯人。
古代帝王的妃子，即便不亡国，命运亦是无常。不是被看守在寺庙，青灯古佛一辈子，就是被抢掠，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侍妾，终生无地位。
王清惠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跟往昔的妃子一般，在寺庙，度过余生。
太多事，无能为力；太多东西，有心无力。
她能做的，便是一首词，表达慷慨悲壮，表白内心夙愿。
数月后，被同样北行的谢太后看到。太后眼含热泪，悄悄地递给身边侍女，侍女再给侍女，侍女再给侍女······迅速，传遍中原大地。
千古恨，不用说，每个人心中藏着一腔腔。
问苍天，问大地，不在乎生死攸关命不久矣。
从从容容地来，从从容容地死。

4
战场，厮杀，英勇抵抗。
文天祥将军拼尽全力，跟一些爱国将领誓死杀敌。敌军看到软弱无能的宋军。仿佛猛虎下山，有些害怕，搏击的勇猛失去三分。
嗖，嗖嗖，离弦的箭，一次次射中敌军。敌军的溃败迹象愈发严重。
“报，将军，朝廷密旨。”
“命你速速回朝，不可恋战，宰相另有安排，钦此。”
简短几句，如五雷轰顶，主和派的阴谋诡计又一次得逞。会有多少江山金银财宝供奉。唉，无奈何。
宣布撤军。将士们士气正浓，听到鸣金收兵，莫名其妙之间，敌军忽然勇猛无比，杀得宋军措手不及。
天祥将军被俘。皇帝投诚。士兵们成了俘虏。
元军深知天祥将军威武，以官位，美女，金银，富贵荣华，引诱之。要他投敌，做元朝将军。
不，我不能，我生是宋朝的人，死是宋朝的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凶神恶煞的元军无计可施，把文天祥押解在牢房，俟机循循善诱。
当王清惠的词偶然传入牢房，被人津津乐道，天祥将军按捺不住。和词一首。
《满江红·试问琵琶》代王夫人作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丹阙。
王母欢阑瑶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听行宫、半夜雨淋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
回首昭阳辞落日，伤心铜雀迎新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将军理解错误，以为清惠妃子想投敌。于是用自己的血与泪写下劝慰之词。无论曾经辉煌或富贵，无论现在不堪或流离，一定要有一颗坚韧之心，一股浩然正气。
回想铜雀台里欢笑，想象慷慨男儿壮举。
亡国恨，君臣散，也不愿看到作为昭仪的你面目全非。
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
王清惠知道不知道，未知。一代皇帝宠妃，与帝王千古名将文天祥，在一首词里有了万古千秋的丝线牵扯。
5
皇宫，是非之地，多少人在其中鸡犬升天，多少人在里面寂寞孤老。
喜好女色的度宗，夜夜笙歌，得了宠的也只是暂时欢呼，大多时候，独自孤单。
琴声悠扬，似在诉说人世间的悲欢，人情的冷暖。抚琴人心里在想着一个人，她高贵，有才情，美貌，善良，无助，孤寂。
他懂她，看着她一步步荣华，看到她形单影只地寥落。
她不知，但喜欢琴声，好像是自己心中发出的旋律，她的容与衰，她的笑与愁，都在其中。
深宫似海，情感如渊，不能触碰的不要碰，小心呵护的仔细维护。
他在心中守望她，心间默默祈祷她。她在心里渴盼帝王，心间抑郁寡欢等候。
若不是战败，他们永远是地平线中平行距离。
战败，北上。
他要求随行，她在队伍中间。
他最早看到那首词，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目光所及里。
他当然懂得，他和词一首。
《满江红》（和王昭仪韵）：“
天上人家，醉王母、蟠桃春色。被午夜、漏声催箭，晓光侵阙。花覆千官鸾阁外，香浮九鼎龙楼侧。恨黑风吹雨湿霓裳，歌声歇。人去后，书应绝。肠断处，心难说。更那堪杜字，满山啼血。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有谁知、海上泣婵娟，菱花缺。”
他的词不同于文天祥的要求坚韧守节，更多心疼，更多怜惜。
只可恨两个人生在这样的时代，也可叹绫罗绸缎转眼空流水。别人不知道，他最懂得她的心思，她不是怕死的软弱女子，她的心坚如磐石，她的意志刚烈如铁，否则，怎么会被他暗暗相恋，被他一路追随。
他，汪元量，南宋末诗人、词人、宫廷琴师。宋度宗时在宫廷以琴师为生，宋恭宗时随宫中人入燕，曾到狱中看望过天祥将军。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出家为道士，多次要求，获得南归，终老湖山。
他做很多纪念国家灭亡的诗作，有人把他比之杜甫，有"诗史”之称”。

6
往昔侍奉君王的娇滴滴女子，能在豪华奢靡中如女王般生活。当江河日下，国家倾颓，山河易主，她用满腔豪迈词作谴责亡国者，用满心幽怨愤懑斥责侵略者。
往日宫中优雅翩跹的儒雅男子，在宫闱深深的庭院独善其身。当心上人落寞，安静在旁边守护；当知己落难，情愿紧紧追随。
深宫相遇，在琴声中有共鸣，在词作间有相知。却埋于心，端坐莲花样圣洁。
路上，远远凝望，用琴声抚慰心中人无助的思绪。不做作，不猥亵，悄悄保全。
她不辜负他的期望，在野蛮的强敌面前，体现智慧，体现坚贞不屈，守住贞节，守护了尊严，保全了气节。她出家为女道士，终生仰望南方。
他没有失去礼节，她出家后，在她旁边的寺庙出家为道士，与她心心相印。后来，她死，他要求南归，实现她的夙愿，完成她的心愿。
她至死不能南归，其魂魄叫人肃然起敬。
他死在南归的湖山。南归后，他组诗社，过潇湘，入蜀川，访旧友，于钱塘筑"湖山隐处"，自称"野水闲云一钓蓑"。神仙一般飘忽不定，他在游度她的魂灵。
7
琴声起，乐音袅袅，殿堂奢华，笑语不歇。
“天祥君，别来无恙，可安好？”
“汪兄，好久不见，一切无恙。”
“你们两位，一见就客套，不见总念念叨叨，也不搭理小女子。”灿若桃花，头戴银簪，白沙系腰，长衣飘飘的妙龄女郎轻轻走近。
“清惠妹妹，多日不见，愈发美艳，时光对别人是刽子手，对你却是万金油。词作不俗，人更不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年后，战事已毕，重新脱胎换骨的他们再见，别有一番情味。
“走，天祥君，元量兄，喝酒去······”
美人陪同，帅哥作伴，在歌舞升平中，逍遥余生。
荷花开得特别娇艳，随音乐一摇一摆。阳光徐徐地挥洒，照在荷花上，金粉的光芒四散开去，每一缕光都有幽幽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