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惶诚恐写白杨 2020-10-22 08:10
诚惶诚恐写白杨 文/张国领 来源:京华阅读(微信公众号) 这些年来,很少有写白杨树的散文见诸报刊,这大概是因为前有文学大师茅盾先生写的《白杨礼赞》,像丰碑一样矗立在文坛上的缘故吧。 那篇讴歌北方白杨树的名篇,可谓影响深远,不但走进了教课书里,也走进了无数作家的记忆里,只要看到白杨树,谁要想写白杨树,《白杨礼赞》就会从脑海里跳出来,继而就会想起文学前辈茅盾先生。谁要想再去写一篇文章赞美白杨,似乎就有点不知趣了。这种敬仰和惶恐,颇有点李白在黄鹤楼上发出的那份千古感慨:“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大作家的如椽大笔,写尽了北方白杨的精神和品格,他礼赞的是西北的白杨树,其实西北与华北的白杨树,在普通人看来并没有多少区别。我来到北京之后,就发现北京也有茅盾笔下描写的那种白杨树,不但有,而且多,数量完全可以比肩北京的市树国槐。这说明北京人爱黑槐树,也同样爱白杨树。 也许是白杨树的身材太过高大的缘故,北京的白杨树很少栽种在街道两旁,也很少见它们独立一方。白杨树喜爱聚群而生,群居的地方一般是在公园的一隅。北京大大小小的公园里,几乎都有白杨树超凡出众的身影。有些居民区和街头草坪,也成了白杨树的聚居地,它们和周围那些高大的楼群建筑,形成了相辅相成的依存效应,你高我也高,你直我更挺,比肩而立、竞相向上,追着蓝天上的白云傲然生长。 北京现在的景观树,种类空前的多,极大地丰富了都市的绿化和景致。我自认为是个爱求真知的人,但有很多树我仍叫不出名字。不但是我叫不出名字,在街头询问十个人,至少有九个半都叫不出。 整天和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在一起,它与人就没有了亲近的联系,也难培养出多么深厚的情感。不是人对树麻木了,而是新的树种太多,就像北京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样,彼此熟悉、可以叫得出名字的,能有几人?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就都可以算作是路人。 叫不出名字的树种,多半是叶子古怪、花色艳丽,枝柯别出心裁的,这样的树看起来会觉得一时新鲜,可看久了,我还是觉得伴随我们成长的白杨树、黑槐树更亲切一些。 人们之所以称它白杨树,因为它的皮肤是白色的,像高大、白净、俊朗的美男子,无论生长在哪个地方,哪怕这个地方是个非常隐蔽和偏僻的角落,也丝毫难以隐藏它的身份和姿采,它的挺拔和正直,总能让它把自己最光彩、最耀眼的一面,大白于天下,直面太阳、月亮和星辰,在辽阔的天空中,挺立成大地上的一道风景。 白杨的性格颇像北京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都信心满满、目空一切,任何时候都敢于把胸脯拍得山响,大拇指伸得高高的,对别的树骄傲地说:咱是北京的白杨树,咱是地道的爷们儿。 我河南老家有个风俗,对住房周围栽什么树很讲究,一般人都遵循一条不成文的原则: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隔墙不栽鬼拍手。不栽桑树和柳树这都好理解,但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这“鬼拍手”指的是什么树,后来老人们说,那就是白杨树。我问为什么,老人说白杨树有个特点,它的叶子阔大稠密,叶面光滑,叶质硬朗,叶距较近,在风的吹动下,叶子和叶子相碰发出的声音,哗啦哗啦脆响,听起来犹如一群人在鼓掌拍手。而称其为鬼拍手,不是这声音本身有多恐怖,而是有人说它太吵闹了,特别是夜深人静时被风一吹,树叶摇动的声音和下雨特别相似,常常传递错误信息,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听起来不由得有些心惊。 因为我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去聆听过白杨树在风中发出的响声,对老人的解释也一直不以为然。但来北京居住后,我看到北京的楼前楼后,栽种白杨树居多,我更确信“隔墙不栽鬼拍手”的说法,局限于山村的见解和环境了。因为我曾专门在刮风天坐在白杨林里,听那哗哗的响声,在我听来那不但不是噪音,还似民族乐器的演奏,十分的悦耳动听。当然不能带着听抒情曲的心理来听,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没有抒情,没有如泣如诉,没有一哀三叹,它奏出的曲子始终是欢快的、简洁的、明了的、清脆的、愉悦的,是直截了当的,也是激越奋进的。 我听到过白杨的低吟,那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吟哦,那是一种独白,看似自言自语,可那一刻天空垂下目光注视它,大地睁大眼睛仰视它,我相信在天地的眼睛里,不停抚掌吟诵的白杨树叶,犹如美女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而灵动忽闪。 说到白杨树的眼睛,我想每个人都看到过,它与人的区别是,一个人只有一双左右对称的眼睛,而一棵白杨树身上,根据树干的高低粗细不同,有几只眼睛或几十只眼睛。其实那是它的树干上,每隔一段都长着一个酷似眼睛的花纹。有人说那是树生长过程中落下的疤痕,我是绝然不信的,因为树疤咋会长得恁均匀?每个疤痕生长得恁相似?它的疤又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上帝用手指点的穴位? 在我看来,它明明就是一只又一只眼睛。我觉得那是白杨在用它独特的视角,冷眼凝视这个世界。 同一棵白杨上的眼睛,长得也并不完全相同,仔细观察会发现,有的眼睛透出的是喜悦,有的眼睛透出的是慈祥,有的眼睛透出的是深情,有的眼睛透出的是凶狠,有的眼睛透出的是愤怒。也有的像少女的眼睛,也有的像老人的眼睛,每个眼睛的眼神,都在表达着不同的感情。 据说,做了亏心事的人,不能躲在白杨树下,更不能对着白杨树许愿,因为你的心事能够被它一眼看穿,万一你想隐瞒什么,它都会使你的愿望不得实现。要是一对多情的少男少女在白杨树下约会,那多半要一见钟情、相伴一生。 高大的白杨心底非常善良,长到一定身量的时候,它们的树杈上都会为鸟儿提供一个筑巢的地方,那鸟巢虽不能和奥运村那个叫鸟巢的体育馆相提并论,但秋天过后,树叶落尽,它也显得是那么醒目、完美。尤其在寒冬里,狂风怒吼,大有将白杨拦腰截断的气势,远远看去树是摇晃的,但树枝伸出手臂,将怀抱里的鸟巢护得严严实实,让它安然无恙、稳如磐石。 闹市里人多、鸟少,如果你往城外走走,出了四环路,白杨树就愈加多了起来,鸟巢也愈加多见。 四环以外的白杨树,和四环内的白杨树是不一样的,一个像城里人,光鲜靓丽、细皮嫩肉;一个像乡下汉子,胡须蓬乱、面容沧桑,甚至弯腰驼背、未老先衰。然而这正是我今天敢写北京白杨树的原因,因为,最早使我肃然起敬的,就是城外的白杨们。 护卫北京城的是一道绿色城墙,这是一道由白杨为主组成的防护林,郊区的杨树不像城内的杨树高大,但它们都比较精壮,因为北方的冬天,寒风之寒,寒风之狂,寒风之长,不是北方人是无法想象的。 只有看到那些白杨树的人才能理解,城外的白杨树稍微高大一点的,都被掐断了头、摧弯了腰,没被掐掉头的,上半部分的枝干,经过一个寒冬的冷风劲吹,也都已经干枯。来年春天,干枯的部分便发不出新芽,没被吹干的,继续顽强地活下去,因为它们知道,它们的存在,最大的价值是为首都挡风御寒、改良环境。战死沙场的白杨,格外英勇悲壮,存活下来的,来年冬天将继续战风斗沙,决不后退一步。 我曾在一排排残缺不全但仍顽强生长的白杨树面前,伫立凝思,并举起我的右臂,向它们致以军人最高的敬礼。在那一刻,我读懂了白杨,理解了白杨,我是一名军人,我的职责是为祖国遮风挡雨、尽忠御敌。白杨树和我一样,也像一名战士,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风沙止步。 今天,北京无数的作家鲜有人再想到写身边的白杨树,我也是斗胆来赞美它们,不是要东施效颦、班门弄斧,而是因为,白杨的精神,深深打动了我,白杨的形象,正像我千千万万可爱的战友们,这一切让我不能不提起笔来,唱出内心那一曲颂歌和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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