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悲题五美吟：《虞姬》所涉历史典故梳理，以及诗歌简析

远山

林黛玉悲题五美吟：《虞姬》所涉历史典故梳理，以及诗歌简析                                                         2021-12-26 09:30                    

       《红楼梦》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浪荡子情遗九龙佩”里，林黛玉因为曾见历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的，平生遭遇，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于是写了几首诗，以寄感慨。
其中，有一首是《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hǎi ），饮剑何如楚帐中？
今天，我们对本诗用到的历史典故进行简单梳理，希望能为大家理解本诗，以及正确认识历史提供一些帮助。
一、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
——《史记·项羽本纪》
从《史记》的描述，我们可以知道，四面楚歌的发生是在夜里。夜晚一般比白天更显幽暗凄凉，更加衬托出了项羽英雄末路的悲壮。
而黛玉的诗里，也有“夜啸风”之语。可见，《虞姬》前两句描写的是夜里四面楚歌时的情景。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
——《史记·项羽本纪》
根据《史记》的这句话，便可知黛玉诗里的“乌骓”是项羽的骏马，“虞兮”是项羽的美人虞姬。
“重瞳”怎么理解呢？只要知道项羽虞姬的典故，结合上下文就不难猜出“重瞳”指的是项羽。
那么，这种猜测是否有什么依据呢？当然有，就在《史记》里。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
——《史记·项羽本纪》
这句话是说司马迁的听闻，他听说帝舜是重瞳，又听说项羽也是重瞳，因此反问一句难不成项羽是帝舜的后代。
由此可推断，黛玉诗里的“重瞳”就是指项羽。
这两句诗，着重表达了乌骓马和美人虞姬对于项羽的忠心，这种忠心值得黛玉歌颂称赞。同时，也有对虞姬在帐中自刎的悲剧结局的感慨。
二、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黥”——指的是英布。因为他之前受了黥刑，所以也叫黥布。
黥布，六县人，姓英。
及壮，坐法黥。
——《史记·黥布列传》
“彭”——指的是彭越。
彭越和英布本来都是楚国项羽的大将，后来投奔了刘邦。
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史记·黥布列传》
“醢”——指的是肉酱。
这句诗的意思是，英布和彭越早知道自己会被刘邦剁成肉酱，还不如像虞姬那样在楚军营帐里自刎呢。
诗句的意思很明显，但是，这里我还想为大家补充一下史实。
目前，流传比较广泛的说法是，彭越在洛阳的时候，因为推脱有病不派兵增援刘邦，刘邦就以为他要谋反，但是念在他劳苦功高，并未杀他，只是贬为平民。彭越在离开洛阳的路上，遇到正赶往洛阳的吕后，就像她求情，却被吕后杀了剁成肉酱。英布，则没有被剁成肉酱的说法。

事实如何，已经不可考。然而，正史里并没有英布和彭越被剁成肉酱的情节。英布和彭越的事迹主要见于《史记》《汉书》《资治通鉴》，三者内容基本一致，均未提到“黥彭”被剁成肉酱之事，此事可能是后人演绎出来的。
英布之死是谋反失败，逃到番阳，被百姓杀死。
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哀王使人绐布，伪与亡，诱走越，故信而随之番阳。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遂灭黥布。
——《史记·黥布列传》
彭越之死是吕雉对其不放心，故意安插个谋反的罪名灭族。
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史记·魏豹彭越列传》
然而，我们不能用对历史学家的要求去要求黛玉。黛玉用黥彭二人的典故，目的并不在于黥彭二人，而在于巧用对比修辞，衬托虞姬的忠贞不渝。
季学原说：“所吟五女，都不是历史上实有的人物，也不是民间传说人物或某个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而是历史人物传说人物和文学人物的复合虚构体。”此句于“黥彭”也适用。
三、诗中窥黛玉
诗言志，黛玉对虞姬的赞美，显示了她愿意像虞姬一样忠贞于爱情的心境。
虽然诗里没有明说这一点，但是我们可以自行推断。人们只有在认可某人某事的时候才会歌颂他，比如说，拜金女会认可那些嫁给有钱人的女孩子，而不在乎她们是通过何种手段上位的。
同时，此诗也表达了黛玉对于“黥彭”这样反复无常、叛主求荣等小人的讽刺和鄙薄。当然，历史上的“黥彭”二人究竟应当如何评价，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在此诗中可不做过多考究。

另一方面，《虞姬》一诗也影射了黛玉的悲惨结局。虞姬最后并没有跟项王白头偕老，反而是被现实所迫，这对恋人不得不一前一后双双赴死，这是不是也有一点像书里黛玉和宝玉的结局呢？虽然宝玉最后并未早死，但是黛玉因为宝玉和宝钗的婚事而忧郁成疾，芳魂早逝，宝玉亦出家为僧，遁入空门，结局同样可悲可叹。
黛玉一般给人纤细柔弱的感觉，然而，从此诗可以看出，她的内心跟外表完全相反，她是一个内心刚强，很有主见的女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外柔内刚”。她跟虞姬一样，有着脂粉英雄的气概。
四、结语
分析黛玉《五美吟》的文章很多，其中不乏精彩的篇章，但是对于其中历史典故的细致解释却不常见。因此，我单独拎出其中《虞姬》一首，详加梳理，希望能为对此有惑之人解疑。
本文大多数史料都是参考的《史记》，原因也很简单，项羽、虞姬、“黥彭”等人的形象都是以《史记》作为原点的。《史记》部分内容虽然参考了《楚汉春秋》，但是后者内容大多已经散佚。而《汉书》和《资治通鉴》大部分相关内容跟《史记》描述一致，再引用摘录就过于累赘。
对于历史人物的清晰认知，能够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全面地赏析怀古诗，这才是“好读书而求甚解”的正确姿势。
参考资料：
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
司马迁《史记·黥布列传》
司马迁《史记·魏豹彭越列传》
季学原《五美吟——林黛玉的历史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