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的词作多小令，为何读来动人心扉？晏几道：我以我手写我心

兰天

晏几道的词作多小令，为何读来动人心扉？晏几道：我以我手写我心                                                         2021-12-13 00:14                    
                                        在宋词的百花园中，总有那么几株琪花瑶草，让人流连忘返。晏几道正是宋词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
晏几道的词作以小令见长，上承南唐余韵，下开婉约之风，是北宋词坛重要的词人。在人们将“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柳永、“以诗为词”的苏轼等名家奉为圭臬的北宋词坛，晏几道并没有随波逐流，他仍然坚持用小令填词。
晏几道以“我以我手写我心，我以我心吐真情”的真诚态度，创作了一首首感动着读者、温润着时光的词作，他将他的词作编成《小山词》，今存词260首。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是宰相晏殊的第七子。晏几道出生于荣华富贵之家，从小过着优渥的生活，早年的美好生活给他给予了极强的自信心与心理优越感。
宋代官吏任免制度，允许达官贵族子弟承袭祖荫，但职位仅限于品阶较低的职位。若想进入仕途并有所建树，正式的科举考试仍然是主要的途径。
对于这一点，晏殊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晏殊本身就是以科举入仕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走科举入仕的这条道路，所以晏殊依据科举考试标准，为晏几道安排了四书五经、历代文学典籍等文化课，当然还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类艺术课。

文化课和艺术课的学习几乎占据了晏几道的所有时间。相较于文化课，晏几道最感兴趣的却是填词，所以晏几道学习的最大收获就是能填得一阕阕好词。
晏几道天性使然，他崇尚无拘无束的生活，更是不愿参加科举，也就与仕途无缘了。对于这一点，晏几道显然是无怨无悔的，他后来曾说：“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在曼妙的春天里，晏几道为了莺啼花开而停留，尽情地欣赏春日的美景，词人高呼：不要管世态的薄情，不要被功名利禄所耽误。他要痛饮且劝人痛饮，他认为醉乡才是无愁无恨之处。

有学习，也要有休息，正所谓劳逸结合。晏几道在学习之余，也有放松身心的好去处，与好友聚会、高谈阔论、把酒言欢。沈廉叔和陈君龙就是晏几道结识的好朋友，他也经常会到这两人的家里去做客，歌舞宴席之类的招待自然是少不了的，有宴席自然少不了歌女与歌舞相佑。
晏殊对晏几道的管教很严格，不许他接触府中的歌女。但凡家中举行歌舞宴乐之类的活动，宴席上是看不到晏几道的身影的，因为他只能待在书房中，所以少年时期的晏几道在朋友家里才有参加宴乐活动的机会。
在朋友家的宴席上，正是晏几道一展才华、显露身手的大好时机，在推杯换盏之际，晏几道会为歌女写出一曲曲曼妙宛转的新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机会，他得以结识沈廉叔和陈君龙家里的四名歌女“莲、鸿、蘋、云”，这四位舞姿婀娜、身材曼妙、笑容甜美的歌女给晏几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晏几道的情感世界由此被打开，这几位女子就是他对异性的最初印象。晏几道情窦初开，他对异性的朦胧的情感，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甚至是他的初恋，都是在沈廉叔与陈君龙家的宴会上萌发的。
这种美好的情感和体验，是令晏几道终生难忘的事物。以至于他在为自己的词集《小山词》写序言时，仍不忘将这件事大书特书：“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蘋、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沈廉叔和陈君龙也先后离世，两人府中的歌女也都离散，从此天各一方，晏几道后来与这几位女子再也未曾谋面。晏几道不止一次地回味曾经欢聚欢笑的美好时刻，这几位女子的名字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晏几道的词作里，《临江仙》中的“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就是晏几道回忆起小蘋时写下的。

晏殊去世后，晏家的生活境况大不如前，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庭冷落。家道中落、世事沉浮、人情冷暖如一杯杯苦酒一样，全都摆在晏几道的眼前，这让晏几道初次品尝到生活的苦涩滋味。
虽然失去了父亲的庇佑，但晏殊的门生故友很多，他们有的人甚至在朝中担任重要职位，只要晏几道给他们说一声的话，进入仕途的机会还是有的。然而晏几道天性使然，他没有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有一件事情正好将晏几道的这种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晏几道词名盛于京师，苏轼曾请黄庭坚转达希望结识之意，晏几道回答说：“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很显然，晏几道拒绝了苏轼的邀请。

如果说晏几道因为生活落魄而导致他的人生和情感黯然失色、与幸福擦肩而过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幸福离不开人心灵的安宁，灵魂和谐、襟抱洒脱的人更容易感到幸福，即使身处常人眼中的非常之境，这正如诗人茨维塔耶娃曾在黄昏的小镇，伴随着连绵的钟声，面对着满园的郁金香说：“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在与自然交流的那个瞬间，她相信自己已被幸福环绕。
反观晏几道，令他一生留恋的事物，正是沈廉叔与陈君龙家中的几位女孩子带给他的美好的情感体验；令他一生反复回味的事情，是往后的时日里对这几位女孩子的无比思念之情。

晏几道命运流转，在政治仕途上的不得志与沉沦下僚，使得他能以平等尊重的态度来对待这些女孩子，她们很少有人能对他们真的关心与付出，因此在受到晏几道对她们的尊重关心后，也能诚挚地给予回应。
晏几道与莲、鸿、苹、云等歌妓间的感情是纯洁真挚的，晏几道对她们的身世感同身受，并报以深切的同情。晏几道与她们的交往是他排遣内心苦闷、交流情感的美好回忆，可以说，晏几道早已将她们视为知己，将她们视为情感的寄托。
在长期的交往中，晏几道与这些女子之间，有过“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的含羞初见，有过“湔裙曲水曾相遇。挽断罗巾容易去”的微笑相遇，有过“琵琶弦上说相思”的情感倾泻，有过“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的幽恨暗传。

无论是追忆旧情的缠绵，还是回味爱情的美好，晏几道与这些女子之间的美好情感与情感体验都被他一一填进词中。这种寄寓着美好、悲怆的情感抒写，也为词坛增添了一首首传唱千古的经典歌词。
晏几道词作中总是充溢着一股强烈的情感，伤感分别、刻骨相思，都被词人渲染得格外浓烈。可以说，晏几道的这些词作，见证了美好，见证了真诚。这首《鹧鸪天》写的就是他回忆起与“莲、鸿、苹、云”中的某一位女子分别时写下的：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由于晏几道和沈廉叔、陈君龙是好朋友，他常和他们及他们家的歌女莲、鸿、蘋、云聚会宴乐，于是他和沈、陈及几位女子的离合悲欢，常成为他词中歌咏的内容，而他填写的一阕阕歌词，经这几位女子的传唱，遂成为流传于世的经典歌曲。
这首词的开篇两句“醉拍春衫惜旧香”，大意是说：借着醉意拍春衫，回想着，旧日春衫上的阵阵香味。词人回忆起某一场聚会中欢聚欢笑、酒醉微醺的激情画面，这正是“以乐写哀”的手法。相聚时有多么欢乐，离别时就有多么伤感与不舍。

句首的“醉”字，能让人一下子联想到他们相聚时的欢快情景，醉也容易触动词人心怀郁积的情思；“旧香”指过去欢乐生活遗留在衣衫上的香泽，这正是往日词人与她们相聚时的美好时光的写照；“惜”字饱含着对旧情的深切留念。
第二句“天将离恨恼疏狂”，大意是说：以自己这个性情疏狂的人却被离恨所烦恼而无法排遣。“疏狂”二字是词人个性及生活情态的自画像。句中的“天”字，使人觉得他的愁绪是无法排遣的。
人在无能为力时，抑或在处于绝境时，总会把根源归之于天，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安放心灵、慰藉情感的一种办法。诗经中就有震铄古今的名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同样的道理，晏几道笔下的“天”，也是这种情愫的外化表现。

接下来的两句“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词人从时空两方面形容其长久遭受离恨折磨的情状。“秋草”是萧瑟疏离的景象，“夕阳”是晚景。陌上秋草，一岁一枯荣，年年自生；楼上夕阳，一朝一夕间，时时映射。
所谓“景为情而设”，这二句虽然是词人对自然景象的描写，但寄寓在其中的情感也是不言而喻的。透过词句，我们似乎能看到词中人的身影，他正在倚楼怅望陌上之人，他年年岁岁、时时刻刻都在迷惘中度过。词人寓情于景，景与情浑然一体，读来让人不胜唏嘘。
下片一开头，词人写道“云渺渺，水茫茫”，这两句是具体的景物描写，道出词人登楼怅望时的渺渺茫茫的情景与微妙的内心感受。浮现在词人眼前的情景是天际间卷舒的白云和茫茫的江水，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又呈现出动人的水天一色的美景。

白云和江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们带着动人的涟漪来到词人的眼眸，它们以最美妙的、恰到好处的比例和色彩编织成一幅动人的江天云景图，这幅图画让词人心中也泛起层层涟漪，牵动阵阵情思。
“相思本是无凭语”，相思话语无诉处。面对离别，词人伤心不已，在云水渺茫远隔的异乡，年年日日的相思之情何可胜道，而这一切只有自己独自体味感受到。
在以后的每个不期而至的、想起她们的时刻里，晏几道仍旧会怦然心动，这种心动的感觉是浪漫的、温馨的，是能让词人在苦涩的生活中嘴角仍然能上扬的一种甜蜜，也是只有词人能体会到、无法与他人分享的美妙时刻。这种感觉就像晏几道与她们初相遇时的美好那样，让他怦然心动。

结尾一句“莫向花笺费泪行”，将词人内心的情感波澜推向高潮。纸短情长，书信是寄托情感的载体，对于相隔两地的情人，他们之间的交流便只能通过书信。即使有书信，信息的传达也是很慢的，漫长的等待无疑是艰辛的、令人煎熬的。
词作也在这悲伤的话语中，曲终阕尽，然而寄寓在词作中的情感，是如此伤感，如此凄美。这份跨越时空的情感，这份动人心扉的艺术感染力足以打动千年之后的我们，让人读来意犹未尽。

对于晏几道来说，能与她们在有限的生命中重逢，哪怕是只有一次，都会让他惊喜万分。这种莫名的惊喜都会像幸福来敲门一样，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所以当这样的幸福真正来临时，他会执一支素笔，浅书一份感动：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首描写的是晏几道与“莲、鸿、蘋、云”中的某一名女子的恋爱经历，有初相遇的喜悦，有离别的伤感，也有重逢的惊喜。全词只有五十六字，行文跌宕起伏，虚实相生，情感一波三折，全词既有彩色的绚烂，又有声音的谐美，读来美轮美奂，足见晏几道词作的艺术感染力。
开篇两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词人着笔于对方，落墨于自身，既展现了二人初相遇时的特定情境，也披露了二人一见倾心、愿托终身之际的曲折心态。此时她殷勤捧杯劝饮，他则是敞开心怀，举杯豪饮。

接下来的两句，词人写到了歌女在杨柳围绕的高楼中翩翩起舞，在摇动绘有桃花的团扇时缓缓而歌，直到月亮也将它羞涩的脸庞藏在了云彩后面，这场欢宴真是豪情欢畅，逸兴遄飞。
这二句描写歌舞场面，渲染欢乐气氛，是对初相遇的进一步勾画。词人没有正面描写她曼妙的舞姿与婉转的歌声，而是借着时间的推移，从侧面表现出她的美丽动人。词人之所以对初相遇的情景历久难忘，不仅仅是出于对昔日欢愉时刻的眷念，更因为那次欢宴是他与这名女子相识相恋的契机。

晏几道爱词中用了许多色彩词汇，如“彩袖”、“玉钟”、“醉颜红”、“杨柳楼”、“桃花扇”等，这些色彩缤纷的词汇，让词义美轮美奂，读来极具色彩感染力。
但是，所有这一切并不是作词时的情况，而是词人对往事的回忆，看似真实其实是梦境与回忆，所以它不像一幅固定的图画，而像电影的一帧画面，在眼前一现，又被另一幅画面取代。这两句造语精丽，匠心独运，绮丽之中又蕴含着一丝韶秀，历来好评如潮。
回忆相会时的欢乐肆意，酣畅淋漓，正是为了反衬钟情至深。相思至极，魂牵梦萦，才会寤寐求之，而梦中的相会终归是梦，是不真实的。

梦醒时分，词人回忆起梦中相见的情景，相思之情愈发浓烈，这然而让词人无所适从起来，以至于当真正相会之时，分不清眼前是梦是真，害怕再次醒来又是一场梦，这会让他更加痛彻心扉。
时光的飞逝也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生命是有时限的，而时间是永恒的，与其害怕时间的流逝，倒不如好好利用它多做事情。
文学与艺术意境是可以相通的。苏轼说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说，诗与画的意境可以相通，读诗时仿佛是欣赏一幅画，而观画时又好像是吟诵一首诗。反观晏几道的这首词，词意唯美动人，每一句就是一幅优美的画面，这一幅幅动态的画面又像是一帧帧兼具声音与画像的电影镜头。

如果说用电影镜头还不足以准确地描述晏几道这首词的艺术魅力的话，那就用歌曲吧。晏几道的这首词更像是一首音韵谐美、扣人心弦的的歌曲，使我们读起来，仿佛是在聆听一首谐美的乐曲，美妙的旋律引人入胜，似乎将人的思绪带进那如梦如幻的境界中。不得不说，这是一首充满情韵的，极具艺术感染力的词作。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你永远不知道，某天某刻某个人，不经意地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以前总以为，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后来才明白，其实难得的是重逢。

晏几道是我国北宋词史上杰出的以小令见长的婉约词人。他早年的优渥生活与长期落魄窘困的人生际遇形成强烈的反差。正是这种反差造就了晏几道独特的品格与气质，也赋予了其词作独特的艺术魅力。
虽然晏几道的词作在内容上多沉浸在对爱情的感伤与往昔的追忆中，但他以诚挚的情感和细腻的表达技巧营造出的感伤词境又是那么唯美，那么动人。晏几道“我以我手写我心，我以我心吐真情”，他的词作千年之后依然感动着读者、温润着时光，惊艳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