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一个小悬案——探春生日的日期

兰梅

石问之：《红楼梦》中的一个小悬案——探春生日的日期                                                         

2021-07-31 07:16                    
                          

探春生日的准确日期问题，在红学界争论已久。究其根源，源自于对文本的不同解读。这是个小问题，但却是个真问题，需要认真面对加以解决。相信也是一个通过深入研究能够加以解决的问题。本文作一点尝试，算是抛砖引玉吧。

李星武绘《探春起社》

这个有争议的问题发生在第70回中，先一起看看这段文字：
（宝玉黛玉等人）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因又大家拟题。黛玉便说：“大家就作桃花诗一百韵。”宝钗道：“使不得。……”
正说着，人回：“舅太太来了。姑娘出去请安。”因此大家都往前头来见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吃饭毕，又陪入园中来，各处游玩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 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各处去行礼。黛玉笑向众人道：“我这一社开的又不巧了，偏忘了这两日是他的生日。……”因此改至初五。（人文社新校本《红楼梦》第三版，967-968页）

由于对上述引文中“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的不同理解，从而形成关于探春生日日期的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是三月初二日，另一种认为是三月初三日。

孙温绘《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如果认为“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是李纨等众人作出的决议内容的一部分，则可以合理的得出结论，探春生日是三月初二日；如果认为“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不属于众人决议的一部分，而是对第二天活动的记录，则可以推导出探春的生日是三月三。

这种分歧也透过各个校勘本对此不同的断句方式显现出来。例如，前面引文中就把“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单句成句，与前面决议部分的内容截然分开了，也就是说不把其作为前面决议的一部分。这种处理方式代表着校勘者认为探春的生日是三月三。

本人翻阅了手头上全部的校勘本，除了人文社的外，还有周汝昌先生的、蔡义江先生的、郑庆山先生的、中华书局的经典程甲本、张俊先生和沈治钧先生合作的程乙本、徐少知先生的、邓遂夫先生的等等。

只有邓遂夫先生校勘的庚辰本，将“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用分号与前面的决议部分的内容隔开，说明邓遂夫先生认为其属于决议内容的一部分。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

因此，如果单纯从这些较为有学术影响力的校勘本来说，认为探春生日是三月三的属于绝对多数派。而在张俊和沈治钧两位先生的《新批校注红楼梦》中，更是明确的批点出：“可知探春生日乃三月初三，上巳节也。或谓《红楼》人物生日俱用节令，此为一证。”（商务印书馆，第1268页）

本人赞同邓遂夫先生的校勘方式，探春的生日应当是三月初二。认为探春生日是三月三的，是错误地理解了文本内容。可能有部分学者主观上认为探春命中就应该是出生在一个节日里，既然三月三是上巳节，所以就应该是三月三。这种从主观想象出发而不是以文本为依据的研究思路，是学术大忌。

下面就从文本的内在逻辑出发，与大家分享本人的看法。

在古代汉语中，与“明年”一词类似，“明日”也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种是表示将来时态（含过去将来时）的“今天的后一天”，一种是表示过去时态的“第二日”。这两种用法，在《红楼梦》中都有，当然表示将来时态的最常见，数不胜数。

沈亚丁剪纸《探春吟诗》

表示过去时态的，前八十回中进入本人认知的也有两例，分别是第16回的中“好容易盼至明日午错”（人文社《红楼梦》第204页）和第71回中的“明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第988页），当然，不排除还有遗漏的地方，总之是极少见。

虽然罕见，但毕竟有，所以，从统计“明日”一词不同含义使用频率的角度，无法有效解决这个问题。因此，必须得从文本的内在逻辑来解决这个难题。

如果认为“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不属于三月一日众人作出的决议的内容，而是对三月二日活动的记录，则存在一系列艺术上的、措辞上的和逻辑上的问题。

第一，从艺术性讲，三月一日清晨，大家都兴致勃勃齐集在李纨处商议重新起社的问题，当大家作出第二天起社的决议后，没介绍大家接下来如何散场，就直接写第二天大家齐集潇湘馆，过于突兀跳跃，文章缺乏《红楼梦》惯有的圆润和从容。

第二，从措辞讲，如果“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不属于决议的一部分，则接下来的“因又大家拟题”这一句的“因又”就显得无的放矢。

钱松喦绘潇湘馆

相反，正因为“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仍属于前面决议内容的一部分，“因又”才不可或缺，就是说，三月一日，大家共计进行了两个议程：第一项议程，作了关于确定起社的日期、更改社名和社主以及安排活动具体地点的决议；第二项议程：拟定题目。

第三，从逻辑性看，如果说上面两个瑕疵都是小问题，那么逻辑性上则存在多个致命伤：

其一，三月一日众人已经确定了三月二日起社，结果当三月二日大家都齐集潇湘馆后，刚开始拟题时，王子腾的夫人来了，众人就去请安了，然后一整天都在陪客。

也就是说，三月二日起社的事情黄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黄了，是不是得有所交待啊？比如众人有啥反应啊，后续活动如何安排之类的。可是书中竟无一字交待，这说不过去吧。

其二，如果探春的生日真的是三月三日，这就已经过了当初约定的三月二日起社的日期了，因此，黛玉此时说“我这一社开的又不巧了”就不够妥当，因为造成无法按时起社的原因不是探春生日，而是王子腾夫人的来访。所以，黛玉要说这话，也应该是前一天王子腾夫人到来的时候说。

杨沛璋绘探春

从以上存在的种种问题可知，将“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理解为是对第二天活动的记录是误读，它应该属于决议内容的一部分。如果把其作为三月初一日众人作的决议内容的一部分，再来理解这段文字，则不仅一切问题烟消云散，而且还有意外的惊喜：

这个惊喜就是三月一日这一天，王子腾夫人其实是来给王夫人过生日的。在《红楼梦》第62回，探春讲得很清楚：三月初一是太太的生日。这种艺术处理方式，真可谓低调奢华有内涵。

如果探春的生日真的是三月三日，那么前面引文中这段文字大致会以下面的面貌呈现：
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众人又说笑一回，各自散去。（这句是本人所添加）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于是（此处删除“因又”两字，增补“于是”）大家拟题。黛玉便说：“大家就作桃花诗一百韵。”宝钗道：“使不得。……”正说着，人回：“舅太太来了。姑娘出去请安。”众人相视而笑，都说：“这社开的不巧了。”于是改至初三。（这两句为本人添加）因此大家都往前头来见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吃饭毕，又陪入园中来，各处游玩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 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各处去行礼。黛玉笑向众人道：“我这一社开的也太（将“又”改为“也太”）不巧了，偏忘了这两日是他的生日。……”因此又（“又”字为本人添加）改至初五。

彭连熙绘探春

探春生日的问题，其实只是红学诸多问题中的一个小问题，但也颇具代表性。

我们在阅读和研究《红楼梦》时候，要注重运用系统性和逻辑思维，注重文理和常识并重，吃透文字背后的系统性、逻辑性，欣赏其中的文学性和艺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