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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女诗人刘令娴,后世文人都欠她一个道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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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2 02:01: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南梁女诗人刘令娴,后世文人都欠她一个道歉                                                         2020-11-21 18:19                    
                          

历史是万花筒,每个人看进去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亦不相同。

南梁女诗人刘令娴,有人说她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女子,亦有人说她是一位不知廉耻的荡妇。贞节与淫荡,这对矛盾的形容词为何会出现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呢?

答案是,人们对她的诗句有不同的解读,所以,刘令娴的后世形象亦有正反两面。

若将刘令娴的几首作品串成故事,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人间胜景,莫过于烟花三月的江南。刘令娴一定记得她出嫁的那天阳光晴好,作为大司马从事中的老爹,给她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搞得刘小姐的婚事大街小巷的老百姓人尽皆知。这桩婚事门当户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正是中书令徐勉家的公子徐悱。

徐悱,字敬业,自幼聪敏,颇能属文。

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中,徐悱骑着马接走了花轿,在官差的拱卫下返回了徐府。朝中的同僚们聚在徐府的大院里,皇帝的赐婚圣旨被摆在最显眼的高堂上,格外显眼。大家在前堂觥筹交错,新房中的刘令娴却惴惴不安。新郎官究竟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她一概不知,她只知他是徐家公子,他爹是当朝权倾一时的中书令。对于这个即将嫁做人妇的姑娘而言,盖头外的一切都让她惶恐。

所幸,揭开盖头,一副清朗的面孔出现在了刘令娴的面前。直到多年以后,她仍记得嫁人那天的和煦阳光,和比阳光更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徐悱的脸庞。她娇羞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徐悱,徐悱却只是笨拙地向着新娘行礼。那天晚上的徐悱格外温柔,让刘令娴为其一夜倾心。

即便刘令娴生于千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她亦会感激这桩包办婚姻。她是千百万封建女性里,中了头等奖的那一小撮人,“一见钟情”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便发生在她与夫君徐悱的身上。

在遇见刘令娴之前,徐悱还是个满志踌躇的年轻人。南梁的社稷并不安稳,这一点身为宰相之子的徐悱心知肚明。未曾出世的年轻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建功立业的壮举。少年人的文笔,辞藻华丽。或许只有这样,才足以让徐悱排遣胸中的凌人盛气:

  妍蹄饰镂鞍,飞鞚度河干。少年本上郡,遨游入露寒。
  剑琢荆山玉,弹把随珠丸。闻有边烽息,飞候至长安。
  然诺窃自许,捐躯谅不难。占兵出细柳,转战向楼兰。
  雄名盛李霍,壮气能彭韩。能令石饮羽,复使发冲冠。
  要功非汗马,报效乃锋端。日没塞云起,风悲胡地寒。
  西征馘小月,北去脑乌丸。报归明天子,燕然石复刊。

——《白马篇》

徐悱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夫人亦非凡女。虽然时代限制了女孩的人身自由,让她们不得不困守于闺阁之中等待嫁期,可即便如此,刘令娴仍在父亲的熏陶下接触到了文学,并练就了不俗的笔力。很难想象,一首抒尽千载宫怨的《和婕妤怨》,竟是刘令娴未出阁时的作品:

  日落应门闭,愁思百端生。
  况复昭阳近,风传歌吹声。
  宠移终不恨,谗枉太无情。
  只言争分理,非妬舞腰轻。

封建社会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殊不知,这种想法只有俗人和腐儒才会持有。对于徐悱这样的才子而言,像刘令娴这种既有才又有貌的女子,才是上上之选。对于刘令娴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南梁浮夸成风,像徐悱这样既有才华又有报国之志的男儿,也是绝不多见的。

两人是正值青春年华的俊男美女,又有不相上下的才华,更难得的是世人都认同他们的婚姻。这种姻缘令人不由的感叹:“幸福莫过于此了。”如果将两人的婚后生活拍成电影,多半会给一些单身人士造成不可数计的伤害。

古代男性的人生轨迹与现代人不同,先成家而后立业。在迎娶了刘令娴几年后,徐悱便在父亲的安排下入朝为官。年轻人最需要的不是父亲的庇护,而是闯荡和历练。

所以,徐悱被调往地方基层,远离了父亲为他营造的安逸圈。

丈夫外出做官,刘令娴只能在家中等候。千年以后的现在,人们称这种恋情为“异地恋”。不同于现代异地恋脆如薄纸,两人的感情在离别时仍保持着温度,且随着时间增长大有升温之趋势。

在异乡忙碌了一整天,夕阳已经钻进了青山。下了班的徐悱独自一人回到居所,想到留守家中的娇妻,不由的感怀道:

  日暮想青阳,蹑履出椒房。
  网虫生锦荐,游尘掩玉床。
  不见可怜影,空余黼帐香。
  彼美情多乐,挟瑟坐高堂。
  岂忘离忧者?向隅独心伤。
  聊因一书札,以代回九肠。

——《赠内诗》

什么是相思?

最贴切的比喻,莫过于跗骨之蛆。

只要相思之情涌上心头,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脑海中不断闪过心上人的面庞,闪过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可仅凭想象带来的美好终究有限,现实的落差又让人无从排解。能让正值盛年的大好男儿,说出这种为儒生所不齿的、没出息的话,可见相思之疾的利害。

在家中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待丈夫的刘令娴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与那些留在深闺中的怨妇不同,她懂得将自己的所思所感付诸于纸上。她早已给丈夫写了厚厚的一叠书信,可又怕儿女情长耽搁徐悱的报国之志,只得作罢了。直到她收到这封来自徐悱的信件后,心里的思念再也遏制不住:

  花庭丽景斜,兰牖轻风度。
  落日更新妆,开帘对春树。
  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鹜。
  调琴本要欢,心愁不成趣。
  良会诚非远,佳期今不遇。
  欲知幽怨多,春闺深且暮。

——《答外诗二首》

院子里的花、树、石、泉在春天的滋养下极具活力,原本看着这些美景的人们会变得心情愉悦。然而,每想到心中最思念的那个人尚在远方,这些短暂的愉悦便一去而不复返了。有什么比春日黄昏的深闺更让女人感到寂寥的场景吗?

没有。

类似的信,两人相互寄出了无数封。刘令娴将每一封信都收藏起来,不肯轻易示人。仅有一次不小心将一封信落在了地上,被丫鬟捡了起来,这才让部分情诗流传于世。

正所谓“一年之守,三年之痛,五年之离,七年之痒”,大多数夫妻在结婚以后,往往会遭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可刘令娴与徐悱之间的婚后生活却始终如一。如果硬要鸡蛋里挑骨头,或许徐悱曾“痒”过,但这种苗头却被刘令娴及时的遏制住了。

那是徐悱走后的第五年,这次他寄来的家信里,仍附有一首小诗。不过,这首诗让刘令娴读来如临大敌,女人的天性让她的心里醋海翻波:

  相思上北阁,徙倚望东家。
  忽有当轩树,兼含映日花。
  方鲜类红粉,比素若铅华。
  更使增心忆,弥令想狭邪。
  无如一路阻,脉脉似云霞。
  严城不可越,言折代疏麻。

——《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

在“娼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的南梁,徐悱倔强地为心上人守贞。

或许“守贞”这个字眼并不适用于男性的身上,但徐悱的做法的确像是在为爱人守贞一样。国力不济,民力维艰,徐悱每天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下班后同僚都去青楼妓院中放松身心,可徐悱却不敢。在他的心里,始终不忘家里的娇妻。

思念遏制不住,生理心理都有对异性的渴求,这该怎么办呢?

那便登上高楼,眺望邻居家的女孩子来过过眼瘾吧。谁知看着看着,每一张面若桃花的脸都变成了刘令娴,似乎每个美女都是夫人。这份思念根本无从消解,距离、父母、君臣的规矩限制着徐悱,让他始终无法与心上人厮守。没办法,他只能将这一切都写进书信里,希望薄薄的纸张能载着这份让人无所适从的思念,飞向心上人的身边。

徐府有人来敲门,刘令娴依旧打发丫鬟出门查看是不是丈夫寄来了书信。当丫鬟将信送到刘令娴手上时,都愁眉不展的她一展笑颜,连忙拆开里面的信纸捧在手心里。谁知读着读着,信里面的诗让刘令娴面有愠色。好你个徐悱,我在家里孝敬公婆等你回来,你竟敢“相思上北阁,徙倚望东家”,谁家的姑娘让你这么上心?

女人往往是敏感的,在看到了某些令她们不适的句子后,绝不会“结合全文分析”,而是望文生义。刘令娴固执地认为徐悱已经“精神出轨”了,于是,便皱着眉头给他回信一封:

  夜月方神女,朝霞喻洛妃。
  还看镜中色,比艳自知非。
  摛词徒妙好,连类顿乖违。
  智夫虽已丽,倾城未敢希。

——《答外诗二首》

都说那洛水之神倾国倾城,我很有自知之明,照过镜子以后确定我绝没有那种美貌。我哪有“东阁女”长得漂亮?你还是去看别人吧,以后可千万别回来看我。

不知徐悱读完了这首带着娇嗔的诗后会作何心态,多半是又写信又买礼物,再托人送到家里安慰老婆莫要吃醋。虽说,这是两人感情生活中的小风波,但何尝不是异地恋中的调剂品呢?

然而,“墨菲定律”就这样发生在这对小夫妻之间,或许是天妒良缘让他们阴阳两隔。公元525年,也就是在其丈夫三十岁那年,刘令娴竟收到了徐悱去世的噩耗。

那个叫徐悱的人,永远离开了刘令娴。

可以说,他的离去就像是将刘令娴的心儿割去一半一样。徐悱的灵柩送回徐府后,刘令娴几近晕厥。在丈夫出殡的那天,她不顾身体上的不适,仍陪着徐悱走完了最后一程,并在灵堂上写下了祭文:

  维梁大同五年,新妇谨荐少牢于徐府君之灵曰:
  惟君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辨同河泻。
  明经擢秀,光朝振野。调逸许中,声高洛下。
  含潘度陆,超终迈贾。二仪既肇,判合始分。
  简贤依德,乃隶夫君。外治徒奉,内佐无闻。
  幸移蓬性,颇习兰薰。式传琴瑟,相酬典坟。
  辅仁难验,神情易促。雹碎春红,霜雕夏绿。
  躬奉正衾,亲观启足。一见无期,百身何赎。
  呜呼哀哉!
  生死虽殊,情亲犹一。
  敢遵先好,手调姜橘。
  素俎空乾,奠觞徒溢。
  昔奉齐眉,异于今日。
  从军暂别,且思楼中;
  薄游未反,尚比飞蓬;
  如当此诀,永痛无穷。
  百年何几?泉穴方同。

——《祭夫徐敬业文》

从这以后,刘令娴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不再有任何华彩,因为世间再无徐悱了。

  “兄弟及群从子侄当时有七十人,并能属文,近古未之有也。其三妹,一适琅邪王叔英,一适吴郡张嵊,一适东海徐悱,并有才学。悱妻文尤清拔,所谓刘三娘者也。悱为晋安郡卒,丧还建邺,妻为祭文,辞甚凄怆。悱父勉本欲为哀辞,及见此文,乃阁笔。”

这段故事,是根据《南史》中的记载结合刘令娴的诗作所写。至此,关于纯情女子刘令娴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再来看看刘令娴是如何变成明、清学者眼中的荡妇的。

写故事,总要找到典故。笔者说刘令娴是个纯情女子,这一点有诗词和史料为证。既有人说刘令娴是个荡妇,明、清学者也拿出了佐证,同样是刘令娴生前创作的诗句。

刘令娴最饱受争议的诗,总共有三首:

一是《光宅寺》;

二是《题甘焦叶示人》;

三是《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

因为这三首诗,刘令娴成了“词意亦荡”、“所睹而情荡”的女诗人。时至今日,一些百科网上仍描述刘令娴是一名擅长“粉诗”的女作者。

话不多说,我们且来逐字逐句的分析,看看刘令娴因何被定性为荡妇的,以及这背后究竟是学者的误读还是确有其事。

首先是《光宅寺》:

  长廊欣目送,广殿悦逢迎。
  何当曲房里,幽隐无人声。

单凭诗的字面意思,以现代汉语进行分析,长廊里刘令娴站在一端“目送”,另一端的某个男人与她“逢迎”。两人进了禅房,却听不到讲经传道之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因此,明、清两朝的学者直指这是淫荡之句,是刘令娴与和尚偷情时所作。

之所以人们会有这种偏见,还要始于南北朝时期僧人与女施主之间发生苟且之事的情况比较多见。打个比方来说,齐武帝时的隐灵寺,就堪称当时的“淫乱圣地”。“僧尼并皆妍少,俗心不尽,或以箱簏贮奸人而进之”,甭管是和尚还是尼姑,他们往往不持色戒,用大箱子将俊男美女运进寺庙里进行淫乐。

梁元帝的夫人徐昭佩,就是那个只化半面妆嘲讽老公一只眼的半老徐娘,曾暗中与美男子贺徽幽会于普贤尼寺中,还给他写了首诗。那首诗的内容和刘令娴写的差不多,所以,后世学者才会觉得刘令娴所写的是淫诗。

非要从意境上定性这首诗着实不易,毕竟,每个人的鉴赏水平不一样,想要为它“洗白”就得逐字逐句咬文嚼字般地分析。

“长廊欣目送”这句话里,最有问题的就是“目送”这两个字。说刘令娴淫荡的学者,无不将其理解为“暗送秋波”的意思,就是刘令娴朝着某个帅气的男和尚飞眼儿。

其实,在古汉语中“目送”的意思是比较严肃的,且有尊敬、敬重之意。

且看《汉书》中就提到了“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当时商山四皓给太子过完了寿,高祖刘邦便目送他们远去,以示尊敬。由此可见,将“目送”理解为礼法之外的礼仪动作亦无不可。

既然,这档子事发生在寺庙里,我们就得从于佛教相关的文献里寻找答案。在佛教文化中,“目送”常用于俗人对高僧的瞻仰上,以《续高僧传》为例:

  “执持行路,莫不驻步迎睇而目送者,其威仪感人如此。”

又有《集神州三宝感通录》:

  “充及道俗目送天际,追共惋恨,稽悔累旬云。”

《续高僧传》里的释慧觉高僧修行有成,本身就带一种令人仰视的威严。至于《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里的怪和尚,则是因为他拥有高超的神通。

不论如何,“目送”都是尊敬之意,绝不轻佻。若“目送”有轻佻之意,那么,一群老百姓朝着高僧“飞眼儿”,那得是多么不着调的一件事?

由此,“长廊欣目送”的解释,应该是刘令娴在僧院中遇见了让她折服的有德高僧。刘令娴或经高僧点化有所收获,或只是简单地瞻仰高僧的威仪,所以才面带尊重地望着高僧。

第二句“广殿悦逢迎”,亦不能以现代汉语来解读。既是诚心地礼拜高僧,对面的和尚色笑着招手让女施主进禅房,这成何体统?悦逢迎,绝不是兴高采烈地接人进去,另有深意。

我们依旧从佛典中寻找答案,且看《大方广佛华严经》:

  “自求高座,自称法师,应受供给,不应执事,见有耆旧久修行人不起逢迎、不肯承事,是慢业。”

又《金刚经解义》:

  “于一切恶类,自行和柔忍辱,欢喜逢迎,不逆其意,令彼发欢喜心,息刚戾心,是名种诸善根。”

逢迎是什么?

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以及普度众生的责任。迎的是那些处于迷惘中的受难众生,比“逢迎”更高一个层次的动词便是“接引”。

讲到这,笔者不由得联想到《东坡问答录》里记载的一件小事:

佛印与苏轼在一块打坐修行,佛印说看见苏东坡的姿态就像佛陀一样,苏轼则说佛印的姿态就像一滩牛粪。

殊不知,佛印以一颗佛陀之心来看苏东坡,所以看到了佛陀;

苏轼用顽劣的心看佛印,因此他看到的是牛粪。

人的心若是脏的,看什么都不干净。当然,更不干净的还在对后两句的误读上:

“何当曲房里,幽隐无人声”,明清学者将这句话理解成刘令娴与和尚钻进了禅房,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曲房”,就是和尚修行的场所,也叫禅房。此处绝非卧室,也没有大床。有些人在读《辨正论》时,都会联想到肮脏的东西。“窈窕曲房,参差复殿”一语里,既有“窈窕”,便会让有心人联想到女子,何其可悲。

到了“幽隐无人声”这一句,绝不是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香艳描写,而是有典可考的。

知名度比较高的《妙法莲华经》里有这样一句:

  “若说法之人,独在空闲处,寂寞无人声,读诵此经典,我尔时为现,清净光明身。”

又《大乘本生心地观经》:

  “远离愦闹寂静者,弃身舍命求佛道,能住寂静无人声,于诸散乱心不起。”

所谓“无人声”,我们可以将之理解成一种没有散乱之心,安静修行的修持境界。结合上一句来看,这就是在说光宅寺里的僧人在禅房中入定,进入到某种高深的修持中。

由此可见,《光宅寺》是刘令娴造访寺庙时的所见所感,亦是一篇对高僧风采的赞美诗。

再来分析第二首《题甘焦叶示人》:

  夕泣似非疏,梦啼太真数。
  惟当夜枕知,过此无人觉。

明清学者将这首诗定性为“溺情之语”,还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一首寡妇关于思念亡夫的自白诗。

倘若古诗是没有题目的,我们单从内容上来剖析诗句,得出这样的结论理所应当。毕竟“夜枕”、“梦啼”、“夕泣”、“无人”等字眼,总会让我们联想到一个空虚寂寞冷的寡居妇女。

然而,诗就像是文章,读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往往是题目。若脱离了题目,我们便会偏离作者的立意。这首诗想要表现的主题是什么?就是刘令娴将一首诗写在甘蕉叶子上,供后人看。

既然要“示人”的诗,只是些空闺寂寥,未免有些矫情了。

古往今来,作者创作的哀怨体或是写给自己看的,或是写给心上人看的,亦或是帮其他宫妃怨妇写的,就像刘令娴早年写的那首一样。若刘令娴想要写一部自怨自艾的作品,何必要让它公诸于众还明确地标注“示人”呢?

古代诗坛可不是现代选秀,没有那么多卖惨求名的诗人。

故此,“夜枕”、“梦啼”、“夕泣”只是一种拟人化描写,衬托的自然是蕉叶。

整首诗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雨夜,降下的雨点滴在蕉叶上的声音就像是哭泣一样。朦胧间听来,雨点的频率很高,雨应该很大。到了深夜时,雨点打在蕉叶上的声音变小了,就像是梦中抽泣一样。零零星星的雨点,甚至,可以数得过来,说明雨已经很小了。雨打芭蕉这样的意境,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才能体会得到,倘若换了其它时候,便无人能体察了。

这哪里是写什么幽怨,这分明是在教人如何欣赏“雨打芭蕉”。

在整首诗里,没有一字一句提到“甘蕉”,却已将遭受风吹雨打的甘蕉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李清照的这首词《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仔细品读之下,你是否体会到了类似的意境?可以说,类似的意境被临摹了许多次,鼻祖便是刘令娴的这首《题甘焦叶示人》。

从结果来看,刘令娴“示人”的目的达到了,她教会了人们如何鉴赏“雨打芭蕉”这一自然景观。一些文人竟空洞地理解成这首诗是刘令娴的闺怨,这是多么狭隘的认知啊!

最后,再来拆解《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
  同心何处切,栀子最关人。

明、清学者将这首诗理解为刘令娴向同性朋友谢姑娘倾诉爱意之作,然而,这种误读几乎与前文犯了同一种错误,那就是:没有看清诗的题目。

《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这个题目的立意已经相当明确了,那就是这首诗是为了赠好友同心栀子这件事而写。

之所以刘令娴在赠物之后还要创作这首诗,就是因为她要向自己的闺中好友展现自己的文采,取得对方的认可或赞同。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这句诗借用了栀子花的物性,也就是栀子花的叶子却永远相离的特点。但后面一句“同心何处切,栀子最关人”才是关键,虽然叶子分开生长,但花开之后结子同心。

人们以栀子来吟咏爱情,其实是在南北朝之后的事。况且除了爱情之外,栀子亦可表达友情或仰慕之情。如韩翃的《送王少府归杭州》有云:“葛花满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赠人。”及梅尧臣《种栀子》:“同心谁可赠,为咏昔人诗。”

由此可见,这三首诗并不能成为衡量刘令娴人品的证据。若仅凭误读就将刘令娴定性为“佻荡之人”,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文人望文生义、穿凿附会的情况在历史上相当常见,殊不知这种有失公允和偏颇的评价对不少诗人的身后名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刘令娴,绝不是个淫荡的女人。

恰恰相反,她的行为操守相当符合古人的“女德观”。

在那些所谓“饱受争议”的作品中,我们无法挖掘出任何桃色新闻,这些文字根本无法证实刘令娴婚后出轨或寡居后不守妇德的情况。正所谓“文人相轻”,或许是因为刘令娴开创了南史之“新诗”,所以,眼红的文人便将她污蔑为“风流女诗人”。

而且,即便刘令娴的诗句中存在香艳之处,亦不能以此来衡量她的人品。文人写下的句子,未必是其人生的写照。且看唐元稹留下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情诗,若不了解元稹其人单从诗句上来看,还以为这是古往今来第一痴情男,谁能想到写下这种感人至深的情书的男子,竟是大唐头号渣男?

或许有人会说,笔者在前文中对刘令娴三首诗的分析,或许也是穿凿附会。若真的要以诗句来论人品,那我们不妨来看看刘令娴的其他作品。开头故事中引用的的那篇《祭夫徐敬业文》里,刘令娴对自己的婚前乃至婚后生活描述得相当详细。

在她嫁给徐悱之前经历了什么呢?

“简贤依德,乃隶夫君”,这代表着在结婚之前,刘令娴已经经受了时人(媒婆或双方父母)关于女德方面的考验,在嫁人之前她的行为操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且得到了夫家和介绍人的认可。

这句话说得比较委婉,其实就是刘令娴通过了“婚前体检”,她在嫁给徐悱之前仍是处子之身,绝没有什么淫乱之举。很多误读刘令娴的学者都是站在南北朝婚前性行为比较泛滥的大背景下看待刘令娴的,殊不知这个女人并非轻浮之人,而是相当保守的传统女性。

嫁入徐家之后,刘令娴与徐悱之间的感情如何呢?《祭夫徐敬业文》中说得十分明白“昔奉齐眉”,可以说两人的婚后生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一点从刘令娴与徐悱的情诗往来中也能得到验证。

徐悱过世后,刘令娴许下了“百年何几?泉穴方同”的誓言,也就是说她此生甘愿为亡夫守寡,而不是再嫁。在她给好友唐娘写得一首诗《答唐娘七夕所穿针》里亦有“孀闺绝绮罗,揽赠自伤嗟”的句子:

  倡人助汉女,靓妆临月华。
  连针学并蒂,萦缕作开花。
  孀闺绝绮罗,揽赠自伤嗟。
  虽言未相识,闻道出良家。
  曾停霍君骑,经过柳惠车。
  无由一共语,暂看日升霞。

由此可见,刘令娴在寡居之后始终为丈夫守节,完全符合古人对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德要求。

综上所述,不论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刘令娴的人品都是不存在问题的。那些说刘令娴是南北朝风流女诗人甚至是淫乱女诗人的学者,他们的人品才是值得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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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0-12-14 03:59:0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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