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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吴宓、钱穆和傅斯年等民国大师的教书育人风采
2021-01-29 17:14
民国是一个大师辈出的时代,他们课徒育人,流传下不少佳话。 了解民国大师们课徒的故事,“看看他们如何传道受业,如何设帐课徒”,对当今为人师者,大有裨益。 这也是《大师课徒》这本书的作者魏邦良先生的初衷。 李叔同一生经历丰富,身份多变,但无论身处哪种角色,他都是那么认真和纯粹。 做公子,则风流倜傥;当教师,则呕心沥血;为高僧,则弘扬佛法。 而他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身上散发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赤诚与热情”——比如,学生。 李叔同在浙江第一师范任教时,上第一堂课,就能够准确地叫出每一个学生的名字,因为此前他早已熟读学生的名册。 初次见面,李老师的细致和热忱,便深深地折服了学生们。 李叔同担任图画与音乐两门课程的教师后,这两门原本在浙江第一师范备受学生“冷落”的课程,马上受到热捧。 根据李叔同的同事兼好友夏丏尊分析,原因一半是李叔同“对这两科实力充足”,另一半是他的“感化力大”。 学生们因为打心底里崇敬和佩服李先生,方才争先恐后地去听他的课。 在课堂上,李叔同多次向学生们灌输“先器识后文艺”的思想,也就是要学生们首先注重人格修养,再谈文艺学习。 有两位学生,牢记了李先生的教诲,后来分别成为音乐和绘画领域的一代大师,他们就是刘质平与丰子恺。 李叔同对这两位弟子悉心教导,热诚相助,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咱们先来说刘质平。 刘质平出身贫寒,学习刻苦。有一次,他拿着一篇习作请教老师,李叔同对他说,晚上8点在音乐教室见。 当晚,突降大雪,刘质平顶着寒风飞雪如期而至,却见教室之门紧闭,里面漆黑无比。刘质平便在走廊里徘徊。 十分钟后,教室突然大亮,李叔同从里面悠悠走出——原来他在考验这个学生,决定以后每周额外指导他两次。 后来,刘质平因病休学,李叔同去信宽慰弟子,说:“人生多艰,不如意事常八九。”并鼓励刘质平“镇定精神,勉于苦中作乐”。 在老师的鼓励下,刘质平在家边养病,边读书,学业大进;病好了以后,听从老师建议,留学日本。 后来,因为家境愈来愈糟,失去家庭资助的刘质平,眼看就要中断学业。李叔同听闻后,决定拯救弟子于水火,资助刘质平完成学业。 当时,李叔同的薪水并不高,家里负担又重,但他仍然慷慨解囊。 在给刘质平的信中,李叔同详细列出自己的收入和支出: “每月薪水105元;上海家用40元;天津家用25元;自己食物10元;自己零用5元;自己应酬费、添衣物费5元。如此,每月可余20元。” 李叔同表示每月给刘质平邮寄这节余下来的20元,作为求学所需的资金,并说“是馈赠不是借贷,不必偿还”。 千万不要和其他的人说起这件事,要他安心读书。 可见李叔同资助弟子,完全是出于内心的善良,出于爱才,而非沽名钓誉。 李叔同在出家前,什么都已经放下,唯独放不下的。是远在日本的刘质平的学费。 他写信告诉弟子,自己在出家前,会借一笔钱给他作学费。 李叔同表示“余虽修道念切,然不忍置君事于度外”,如果钱可以借到,他再出家;如果借不到的话,他仍然会教书,资助到刘质平完成学业。 “君以后可以安心求学,勿再过虑。” 一诺千金的李叔同,对弟子深沉的关爱,显露无遗。 李叔同皈依佛门后,与刘质平的交往并未中断,仍时时去信交流。 李叔同在物质和精神上,都给了刘质平非常大的帮助,影响了他的一生。 每次提起老师李叔同,刘质平都会忍不住流泪道:“老师和我,名为师生,情如父子。” 诚如斯言。 李叔同出家后,刘质平经常给老师寄去物品和用具,李叔同则以手书的条幅和佛经相赠。 作为大书法家,他知道弟子家境困窘,建议他把自己的作品卖给有缘人收藏,以作为“养老和子女留学费用”,前前后后,多达千件,多为书法精品。 但刘质平无论生活如何困顿,坚决不出售老师的书法作品——孔祥熙曾经托人开价五百两黄金,购买李叔同手迹《佛说阿弥陀经》,被他断然拒绝。 果然有其师李叔同的风范。 而李叔同的另一位高足丰子恺,我们更是耳熟能详。李叔同关键时刻的出手相救,改变了丰子恺一生。 丰子恺原本喜欢数理化,自从听了李叔同的课,才渐渐喜欢上绘画和音乐。 在丰子恺眼中,李老师从不疾言厉色地批评学生。 有学生在课堂上犯了错,他在下课后,会和颜悦色地指出,然后向这位学生鞠一个躬,提示他可以走了。 李叔同要的不是学生口服,而是心服。用丰子恺的话来说,就是“温而厉”。 丰子恺悟性极高,在绘画上进步神速。李叔同很喜欢这个非常聪明的学生。 有一天对他说:“你的图画进步很快,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学生。” 当晚,李叔同敞开心扉,和这位得意门生聊到深夜。 在李叔同的教导、帮助与勉励下,丰子恺走上绘画这条道路,终成一代漫画大师。 丰子恺后来回忆说: “当晚,李先生的几句话,确定了我的一生……是我一生中一个重要关口……我打定主意,专门学画,把一生奉献给艺术。几十年来,一直未变。” 不久之后,年轻的丰子恺因为琐事,与一位性情横蛮的训育主任发生口角,推了他一下。 得理不饶人的训育主任,马上要求学校召开会议,并力主开除丰子恺。 关键时刻,李叔同站了出来,说了一番话,维护弟子: “丰子恺同学平时遵守学校纪律,没犯过大错。现在就因为这件事,开除他的学籍,我看处理得太重了。丰子恺这个学生是个人才,将来大有前途。 如果开除他的学籍,那不是葬送了他的前途吗?毁灭人才,是我们国家的损失啊!” 李叔同这番话合情合理,训育主任也无话可说。接着,李叔同提出自己的建议: “我的意见是:这次宽恕他一次,不开除他的学籍,记他一次大过,教育他知错就改,我带他一道去向杨老师道歉。 这个解决方法,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对于李叔同的建议,大家一致赞同,丰子恺因此逃过一劫,对老师感激一辈子。 丰子恺在李叔同出家后,仍与之保持密切来往。 有一次,丰子恺请老师去家中吃便饭,请他在藤椅上就坐。已经成为“弘一法师”的李叔同,摇了摇藤椅,方才坐下。 丰子恺不解,问老师为何如此。 李叔同答道:“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会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回避。” 这样的寻常小事,给丰子恺心灵以极大触动。从此,他无论做人,还是作画,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之心。 1948年11月,从台湾讲学归来的丰子恺,特意去泉州开元寺温陵养老院,凭吊圆寂六年的老师。 丰子恺在李叔同故居和他手植的杨柳前,徘徊良久,不愿离去。当晚绘画一幅,并题词曰: “今日我来师已去,摩挲杨柳立多时。” 如此良师,人生难遇。 和李叔同一样,吴宓也是一位学识和人品俱佳的大师。 吴宓虽然著述不多,但在教书育人方面,成就斐然——像钱钟书、穆旦和李赋宁这些大名鼎鼎的学者,均出自他的门下。 据北大教授温源宁回忆,吴宓“上课像划船的艄公那样卖劲”。 此话属实——每逢上课的日子,吴宓早上七点半,必定准时到达教室,然后写下这堂课要用的参考书,无论书名、作者、出版社和出版年代。 一写就是一黑板,无不正确。 无论是带学生们品味《红楼梦》,还是分析莎士比亚,吴宓都能大段大段地背诵原文。 这既体现了吴宓超强的记忆力,也足见他事先的准备,是多么的充分。 上过这门课的学生,谁会不记得这位敬业的老师呢! 吴宓对待教学,极其敬业;对待学生,则有如亲子。 和李叔同资助刘质平一样,吴宓发现有个学生因为家里突然发生变故,眼看无法奔赴英国,立马掏出300元,资助他去英国留学。 吴宓经常接济家庭困难的学生,一有机会,就带他们下馆子,补充营养。 吴宓不仅非常关心爱护学生,而且从不摆老师的架子。就算弟子在无意中出言不逊,他也不与之计较。 比如,当时,年轻气盛的钱钟书在一篇英文书评里,竟拿老师吴宓与毛彦文恋爱失败一事开玩笑。 吴宓看到这篇文章后,心情非常难受,但他原谅了弟子的一时莽撞,在一首诗里,给了钱钟书极高的评价: “才情学识谁兼具?新旧中西子竟通。大气能成由早慧,人谋有赖补天功。” 不久之后,钱钟书来昆明,为那篇文章向老师诚恳认错。吴宓笑了笑,说自己早就忘了那件事情。 吴宓身上散发着很浓厚的诗人气质,对女同学关爱有加。 有一次上课,内容涉及女孩子,男生们议论纷纷,女生们则都羞涩地低下了头。吴宓借机发了通感慨: “有人重男轻女,女孩子有什么不好?林语堂是三个女儿,陈寅恪是三个女儿,我也是三个女儿。” 言语之中,颇为自豪,博得学生们的满堂掌声! 吴宓向来节俭,绝不因生活困顿而发牢骚。 当时粮食紧张,定量供应。有位学生考虑到吴宓营养不良,就买了一些腊肉和甜食,送给老师。 没想到吴宓很生气,立即拿出一封信,说道: “宓是什么人?宓需要精神上的朋友,交谈学术上的事情,你怎么把我看成一个贪吃的人?” 学生解释了半天,吴宓才勉强收下,并告诉这个学生,以后不能这样了。 后来,吴宓没有享用弟子的食物,而是分给了家庭贫困的学生。 受文革打击,吴宓双目失明,晚景凄凉。病榻上的吴宓,仍经常用低沉的嗓音喊道: “我是吴宓教授,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开灯!”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吴宓念念不忘的,仍是自己的教师身份。 钱钟书在临终前,为《吴宓日记》赶写了一篇序言。 在这篇序言里,一向不轻易感动的钱钟书,饱含泪语,回忆先师,并将自己平生的学业归入“吴宓门下”。 吴宓何以令恃才傲物的钱钟书,深深折服?无他——治学的认真、做人的纯粹和对学生的殷殷关爱罢。 在民国大师中,因为家贫,无缘进入大学深造的钱穆,堪称自学成才的典范。 钱穆天赋异禀,18岁就走上讲坛,执教生涯长达74年,桃李满天下。 钱穆教学范围不限于课堂,任何人,不论何种身份,只要求教,钱穆总是有问必答。 有个学生很不解,就问老师:“有些人是慕名而来,欲一瞻风采而已,何以先生也很认真地赐以教言?” 钱穆答道:“孔子说:‘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有智者,既不会失去朋友,也不会说错话)我宁失言,不肯失人。” 钱穆寥寥数语,尽显诲人不倦的执着。 钱穆关心学生,无微不至,学生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家长”。 钱穆有段时间经济条件不太好,但仍给学生们买鲜虾加餐,饭后还请他们吃香蕉。 有一天,一个学生因事外出,很晚才回到学校,食堂早已关门。钱穆就把自己的饭菜,分给这个学生一半。 每次开会,钱穆都会对学生说: “你们孤身在外,来到新亚书院,就当来到你们的家一样。” 钱穆创办新亚书院,培养出来的最大学者是余英时。 余英时喜欢熬夜,钱穆出于对弟子的关心,就给他写信,希望余英时改掉这一陋习,说余英时的生活习惯,很像梁启超先生。 梁先生在日本时,“起居无节,深夜作文,日上起睡,傍晚四五时再起床”,结果过早去世。他希望余英时全力戒除这个坏毛病,“勿熬深夜” 。 关怀之至,令余英时感动不已。 余英时没有辜负恩师期望,后来留学哈佛,成为蜚声中外的著名学者。 哈佛大学曾邀请钱穆去学校演讲。因哈佛多次资助新亚书院,钱穆便对校方表示感谢。对方却说: “哈佛得新亚一余英时,价值胜哈佛赠款多矣,何言谢!” 名师出高徒,钱穆功不可没! 山东大汉傅斯年,身材魁梧,生来爱读书,天性爱教书。虽然脾气火爆,对学生却有一颗“菩萨心”。 对于有真才实学的学生,傅斯年总是青睐有加。 严耕望大学毕业后,工作很不如意,想换个地方教书。就给傅斯年寄去一份刚完成的论文,傅斯年很快回信,答应了严耕望想进史语所的要求。 傅斯年见严耕望薪水低,家中常入不敷出,便又送给他一笔钱。后来又亲自拿着严耕望太太的履历,为她谋了一份工作。 傅斯年刚接手台大时,学校宿舍不够,很多学生不得不住进校医院的病房。 傅斯年想方设法,在短期内筹集到一笔资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解决了八千多学生的住宿问题。 傅斯年曾对部下说: “我们办学,应该先替学生解决困难,使他们有安定的求学环境,然后再要求他们用心勤学。 如果我们不先替他们解决困难,不让他们有求学的安定环境,而只要求他们用功读书,那是不近人情的。” 傅斯年常常去学生宿舍看学生吃饭,见到有些学生伙食太差,便摇头叹气,想方设法资助他们。 傅斯年去世后,许多学生前来悼念。有个学生拿出一笔钱,交给傅太太,说:“这是先生的稿费。” 原来,傅斯年听说这个学生,因家庭贫困,交不起学费,就资助他一笔钱。这个学生不肯收。 傅斯年执意要把钱给他,说:“这是我刚收到的稿费,不知道该怎么花。” 傅太太在接到稿费的那一刻,或许会回想起丈夫傅斯年的遗言: “我不能看着许多有为的青年,因贫穷而被抛弃于校门之外。” 民国大师课徒,不仅“言传”,教学生学问,而且“身教”,教学生们做人的道理。 那些大师们的课徒育人风范,对当今为人师者,仍有很好的借鉴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