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不只是养活 丁启阵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 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
弟子子游,即言偃,向孔子请教怎么样做才能算是孝。孔子的回答,既不是温和的循循善诱,也不是冷峻的头头是道,而是生动的比喻;比喻的背后,显然是激动和愤慨。
激动和愤慨,字面上看,是对“当今孝子”的行为强烈不满。从孔子解答弟子提问,经常是同样的问题有不一样的解答现象看,他往往是有针对性的,针对提问者个人的特点、情况,因材施教,对症下药。直白地说,孔子之所以如此激动和愤慨,可能是因为提问者子游身上存在着“当今孝子”的问题。即程颐所说的,“子游能养而失于敬”。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子游物质(经济上)上是能做到养活父母,但是态度、神色上缺少应有的敬重。
孔子对这种只管物质生活不管精神需求的孝,十分不满。他认为,这种人跟犬马没有什么不同。显然,话说得很重。 这一章,历来注家最容易产生分歧的是“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一句。
自古以来,主要有如下三种解读法:一是,犬马养人。即犬能替人看家护院,马能替人驮物充脚力;二是人养犬马。人豢养犬马(古人大多没有当今宠物爱好者将猫狗等动物视同己出的情怀),并不付出感情,没有发自内心的敬意;三是犬马相养。也就是犬马同类之间,也有相互养活(主要是上一代养活下一代)的行为。唐代以前,相信第一种说法的人比较多,朱熹采用第二种说法,第三种说法出现较晚。
单是从意思上说,第一第二种说法,都不无道理。但是,从语法修辞上说,我认为第三种说法更好些。孔子的回答,明显使用了比喻修辞格。既然是比喻,本体(人之养)、喻体(犬马之养),原本就是两回事,应该是分开的,不能交叉。 孔子的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应该是:当今的孝子们,说起来是能养活父母的。但是,养活父母这样的事情,犬马都能做到;只是给父母提供生活的物质条件,心里、神情上并不敬重他们;心里、神情上并不敬重父母的“孝子”,他们跟犬马有什么区别呢!
总而言之,孔子的意思是:养活父母,并不等于尽孝;孝道,还包括感情、态度上敬重父母。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
为孝乎?”——《论语·为政》
这一章,跟上一章的意思相若,所不同者,态度有庄谐,语气有轻重。上一章的态度比这一章严肃,语气比这一章沉重。 按照程颐的说法,这一不同应该跟子游、子夏两位的表现有关。子游是“能养而失于敬”,子夏是“能直义而或少温润之色”。因此,孔子指点子夏的是:做孝子,和颜悦色很难。
子夏不能和颜悦色地对待父母,他只是能让弟子替父母做事,以免父母过于劳累,有好酒好菜时,能够让父母先吃先喝。 “色难”二字,前人除了和颜悦色的说法外,还有另一种说法:察言观色,顺着父母之意行事。例如,包咸说:“色难,谓承顺父母颜色乃为难。”司马光说:“色难者,观父母之志趣,不待发言而后顺之也。”这种说法,技术难度比较大。
我比较认可朱熹的说法:“色难,谓事亲之际,惟色为难……盖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朱熹的话,其实采自《礼记》。也就是说,如果心中对父母并不深爱,那么脸上、言语间是装不出愉快样子,柔顺神情的。脸上的丝般柔顺,必定源自心底的了无障碍。
我国礼仪传统,讲内外有别,家庭成员、有血缘关系者之间,礼仪从简,从略;随着年龄的老去,父母的身手会变得迟钝,观念会趋于保守,两代之间,差异、鸿沟在所难免。这两个原因,使得跟父母朝夕相处而不发生冲突、不怒形于色的儿女,不是很多。这一点,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有切身的体会。 这真是:奉养容易,承欢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