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昆仑石刻之辨:从高原石刻的风化痕迹角度研判 2025-06-13 00:03
2025年6月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仝涛在《光明日报》发表了一文,首次披露了在青海扎陵措区域发现了秦始皇遣使采药留下的石刻实物、以及相关分析介绍。
随后,即在网络上出现诸多评论和猜测,有从文字角度分析的,有从纪年差异分析的,也有一些外行看热闹、起哄的。特别是关于“昆仑”地望的认定,有别于我们当下所习知的“昆仑山脉”,而在附近的“巴颜喀拉山脉”,容易引起更多的公众关注和潜在的争议。
其中,“文之博识”公号曾发表了一篇《论昆仑刻石的真假 》,从字体字型、纪年历法等几个维度进行了比较客观中肯的分析,基本倾向于认为该石刻为秦始皇遣使刻立。(可惜写做本文时,该文已被删除,不知是何原因。如有知道原文链接的朋友,也请于评论中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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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公众关注热潮中,有一篇特别奇怪的文章,即,此文篇幅很短,除了引用原文章的图片,通篇就是简单一句:“ 銘文若如釋文所釋,敝人高度懷疑乃今人偽刻,這是石刻造假新「高度」。真「高」”看作者是某名校教授,文章广泛传播,阅读数达到6万多。
然而,这种没有任何依据、任何分析,直接否定的方式,真是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先叠个Buff〗 近十年来,本人实地调查了180多处青藏高原史前岩画(其中又以石刻类岩画为主)。就个人短浅的了解,目前似乎还没有第二个人、或第二个团队在青藏高原岩画调查方面达到这个数量。
2024年的《中国国家地理》7月刊,刊发了我的26页高原岩画文章。同时,我也是近来官方出版的《甘孜岩画》一书的主要调查者和合作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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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历史时期的石刻,不在我的主要关注方向,但实际调查中也接触过不少。并且,在我的研究中,石刻类岩画的 刻痕风化,是一个很重要的、判断重叠刻划中先后次序的依据。
加上也有不少朋友问我怎么看此事,以下,我就不揣冒昧以个人多年调查高原石刻类岩画的经验,以高原不同区域石刻类岩画的现场拍摄照片为参照,对比仝涛团队公开发表的现场图片,从 刻划痕迹的风化程度,做一个初步研判。
“秦代昆仑石刻”位于海拔4300米的扎陵措附近,该区域属于大横断区域“印度洋水汽走廊”末端的江源区域,其年降水量,高于羌塘、可可西里两大区域,略低于玉树区域、也低于大横断区域。本文选择降水量和气候相近的昆仑山脉岩画、玉树岩画、甘孜北路岩画,海拔相近、降水量稍小的阿里日土岩画,进行直观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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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中的现场石刻照片 ![]()
原文照片局部放大 ![]()
四川甘孜州德格县嘎青岩画·海拔3952米·大横断区域 ![]()
嘎青岩画细节 嘎青岩画,是一处典型的史前狩猎时代岩画,其刻划时间,初步判断大于距今2500年。从中可以看出,虽说刻划工具不同,但在这个海拔和气候条件下的长期风化,会在刻痕中形成一些深色的风化物。同时,刻痕与岩面的交接边缘,相对柔和。这一点,与“秦代昆仑石刻”某些局部形成的风化痕迹,较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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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格尔木市野牛沟岩画·海拔4000米·昆仑山脉北侧 野牛沟岩画左右两处的刻痕。左边的野生动物刻痕,也属于史前狩猎时代,年代可能比嘎青岩画更久远。相较于右边较晚的方型刻痕,左边刻痕与石面的颜色反差较小,刻痕与岩面的交接边缘比较柔和、没有那么锋锐。“秦代昆仑石刻”的风化特征,比较接近本图左边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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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玉树州称多县布由岩画·海拔3995米·三江源区域 布由岩画上的这这处图案为早期佛塔。青藏高原历史上,外来佛教普及到基层,在距今1000年内。从该处图案的刻痕风化中,可以看到刻痕底色与岩面颜色,存在比较明显的反差。这一点,“秦代昆仑石刻”则刻痕反差表现的更加一致,说明其风化时间要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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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阿里地区日土县热帮沟的经咒石刻·海拔4355米·阿里山地区域 热帮沟这处经咒石刻,初步判断为历史时期中后期的产物,距今在百年以上。热帮沟的小气候比周边区域都要潮湿,风化条件接近“秦代昆仑石刻”所在区域。可以看出,自然风化时间较短的石刻,其刻痕颜色与岩面颜色存在强烈而清晰的反差,同时刻痕边缘也较为锋锐。 ![]()
西藏阿里地区日土县日松岩画·海拔4344米·阿里山地区域 日松岩画,原名“日姆栋岩画”,位于219国道旁边。该处岩画上,从史前时代、到历史时期、到现当代的刻划痕迹相当丰富。2004-2014年,我在阿里工作过十年,大致记得日松岩画设置围栏保护,至少距今15年了。也就是说,图片中的藏文六字真言,最晚也是此前刻上去的。但由于风化时间很短,刻痕相当新、反差极为明显。 另,“秦代昆仑石刻”上,文字刻划痕迹与岩石裂痕处的交错现象,也符合刻划年代比较久远的特点:即,在文字刻上去之后,岩石的开裂仍在缓慢继续发展。 【风化对比小结】 综上对比,个人初步认为:从“秦代昆仑石刻”图片的风化特征来看,绝非近百年内的创作,符合距今两千年以上的观察经验。 〖旁议〗 在本人实地调查过的青藏高原一百多处石刻类岩画中,存在大量随着石面画幅形状,而满铺刻划的现象。并非一定要先画个框框,再在其中刻划。那么,作为秦代来到此处的使者,其自身条件,恐怕也不允许先刻一座石碑,再搬来此处竖立。就地取材,因形而刻,实为情理之中。 青藏高原上有湿地的荒野,至今也往往难以在夏季到达。我个人就专门挑选在冬季,去这类夏季无法接近的岩画点。比如,2019年11月去那曲的夏桑岩画、2021年11月去昆仑山脉的野牛沟岩画、去年底在甘孜州海子山核心区新发现了几处旧石器岩画。所以,当时的使者在秦历三月去扎陵措附近,也并非什么难以想象之事——晚冬初春做好保暖在“硬”地上前往,还是温暖季节或雨季陷在湿地中寸步难行,不难选。 〖字体之辨〗 关于文字的书写方式,我也请教了专家朋友,得到的回复如下:“从字形看,确实是秦代小篆,且里面的字都是秦人使用过的,即没有汉代以后才造的字。” ![]()
原文提供的文字描绘 ![]()
这方面,本人亦非专攻。期待有识之士提供更加丰富的论辩。 〖小议昆仑地望〗 此次发现的昆仑地望判定,与比较流行的昆仑认知之间的差异,完全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 有学者研究认为,“昆仑”一词来自古印欧语分支“吐火罗语”的音译,意为“通天之山”。祁连,也是这一音译的另一个汉语表达方式。 如果此说成立,那么远古东亚的“昆仑”概念,也应该是在外来文化传播的推促下,在华夏逐渐成型的。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持有“昆仑文化”的人群在西北不断移动,或者这种文化不断传播到不同人群,那么“昆仑”地望在不同时间段的迁移,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甚至印度对西藏阿里冈仁波齐神山的叫法“凯拉什”,其词源也可能与古印欧语中类似“昆仑”的概念有关。 ![]()
原文提供的秦代昆仑石刻所在地 〖请问造假论者〗 那些声称造假的,请回答以下问题:用什么先进机器能刻出如此细微丰富的风化痕迹?化学腐蚀的话,这么大一块深埋在地下的巨石,是如何做到表面整体腐蚀均匀的?(挖出来、泡在池子里,显然荒诞不经)造假设备总重量多大?机器是怎么搬到现场的?电源是怎么解决的?在那个广阔的荒野地带,外人进去只能走固定的便道,就必然冒着轻易被途经牧民、基层工作者发现的风险。造假者,是怎么避开的? 【结语】 一项新的考古发现,得到公众关注,引起争议、辩论,都是好事。 但,一上来就毫无依据地指责为“石刻造假新高度”,与打棍子、扣帽子,又有何异呢?这样做,不仅无益于公众参与新发现的认知和辨别,反而容易导致公众的认知混乱。 本人既非体制内学者,也不关心有无学术山头之别、或个人意气之争。只希望,通过科学严谨的调查、学习、研究,促进我们更好地了解历史真相。
最后,向所有在青藏高原做野外科考和考古调查的人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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