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大学者成了大藏家

刘云

身后留数百藏品引口水仗 季羡林有怎样的收藏秘籍？   

        2016年08月12日 09:12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夜行客

齐白石《世世和平》

2013年9月，美国纽约苏富比上拍苏东坡《功甫帖》，寥寥九字，最后以822.9万美元（约5037万元）天价成交，后来因为真伪之辩，成为收藏界的热门事件。

齐白石工笔虫草

知名学者季羡林先生去世七年之后，生前身后事依然了犹未了。
季羡林之子季承起诉北京大学一案，历经起诉、立案四年之后，不久前在北京市一中院开庭审理。原告要求被告返还季羡林先生生前收藏的书籍、字画等物品共计649件，涉案标的额高达亿元。
无独有偶，此前，神秘女子王如于2009年潜入北京大学朗润园季羡林旧居，盗走大量季羡林收藏的古籍文物，在2011年被法院宣判5年有期徒刑。检方指控称，王如采用破窗入室的方式进入季羡林故居，窃取书籍、塑像等大量物品。经鉴定，被窃物品价值300余万元。
围绕季先生生前收藏引发的口水仗乃至数年对簿公堂，至今尚未定谳。对于其中的是非曲直、内幕秘辛，外人难以知晓。普通大众最感兴趣的或许是，季先生珍藏的数百件书画藏品，到底有哪些名家名作？一生清寒的学者季先生是怎样成为大藏家的？
有钱有闲 “仙人”指路
民国年间及新中国成立后，知名学者从事系统收藏、卓然成家者寥若晨星，仅见家境优裕的陈梦家收藏明清古典家具，王世襄收藏家具、铜炉、佛像等古董杂项，朱家溍收藏历代碑帖。个中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从事艺术品收藏，要有雄厚财力和闲情逸致，两者缺一不可。
“年逾九二，我一生教书，爬格子，收入极少，尽人皆知。我毕生节衣缩食，乘解放前后及五十年代文物不值钱的时机，买了一些古代书法绘画，赝品居多。此系通例。其中间有真者，甚至可以达到国宝级。”季先生晚年在回忆文章中，曾这样总结自己的收藏活动。
五十年代初，社会巨变，百废待兴，旧时豪门不是变卖珍贵藏品出国，就是摈弃旧物迎接新时代。一时间，千年古都北京街头小店随处可见字画古玩，至于琉璃厂，更是充斥着名家字画，然而问津者却寥寥无几。主观上，季先生研究重心就在东方文化，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些艺术瑰宝就此流散消亡，客观上，季先生当时也确实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上世纪五十年代，季先生是为数不多的一级教授，月薪三百多元，这在当时属于高薪阶层。季先生在教学工作之外，还担任各种社会职务，有额外津贴。此外，季先生勤于笔耕，时常有文章和著作发表、出版，这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而季先生又自奉甚俭，除了买书、吃饭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大笔开销。
在季先生的收藏之路上，两个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个是著名画家吴作人，一个是琉璃厂专为收藏家送货的刘仁普。吴作人是徐悲鸿先生高足，当时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后担任院长，交游广阔，和国内众多知名画家熟稔。作为著名画家，吴作人不但帮助季先生选择书画作为收藏方向并确立了质量标准，有时还帮他收购名家名作。
刘仁普本是琉璃厂一文物商店职员，身在古董市场，消息灵通，知道季羡林的喜好，通常第一时间将各种最好的藏品送给季先生过目。检索季先生日记可以发现，从1952年起到1966年“文革”十余年间，刘仁普时常出现。如1960年10月29日季先生日记：“刘仁普来送画，最近买到一幅赵子昂的。”1961年4月2日日记：“刘仁普来，购赵子固（孟坚）的白描山水一幅，兰英（蓝瑛）的山水中堂一幅。”季先生宅心仁厚，在选择藏品的过程中，很少讨价还价，久而久之，不少像刘仁普这种“跑街”送货的店员和季先生成了朋友。他们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季先生，哪些藏品开门，哪些“说不好”。季先生会听从他们的建议，最后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购藏。
季先生的收藏经验，可以归纳出几条收藏活动的金科玉律，金针度人，值得借鉴。
秘籍一：专家指点。季先生涉足收藏，并非一时性起，见猎心喜，仓促入市，而是有专家高屋建瓴、指点迷津。著名画家吴作人先生不但帮助季先生选择了收藏方向，还确立了收藏的标准。这对季先生收藏的成功，至关重要。
胆大心细 善举善价
在季先生的众多藏品中，核心部分是古代书画，同时也是最具市场价值的部分。古代书画以宋元明清名家书画为主，包括苏东坡、夏圭、赵孟坚、赵孟頫、文徵明、祝枝山、唐寅、仇英、董其昌、陈老莲、石涛、八大山人、沈铨、王翚等中国古代书画史上的知名书画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季先生收藏的古代书画藏品，几乎就构成了一部简明书画史。
在这些古代书画藏品中，名动天下的应该是宋代苏东坡书法作品《御书颂》。购藏这件作品，成为季先生收藏活动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季先生晚年回忆:我为什么买那个呢？由于当时的思想改造运动，西单文物商店怕出事，就讲这是假的，描的。但我看到上边有乾隆皇帝题的几幅字，它是乾隆御书房里边的镇房之宝。季先生仔细研究这幅作品后，发现这件作品曾经入藏清宫，乾隆还为之题跋、钤印，觉得“真话”背后有太多的疑点，于是，慨然斥500元“巨价”，将其买下，这个价格在当时堪称大手笔，在业界引起轰动，被书画业界称颂为“善举”。从此，各路名家作品纷至沓来，送到了季先生家里。
秘籍二：勇于决断。选择藏品，固然要慎思明辨，但关键时刻，又要当机立断。收藏苏东坡《御书颂》，最能体现季先生独特的判断力，如果当时犹豫不决，或许就和这件藏品失之交臂了。
在季先生古代书画藏品中，多名家巨迹，更为难得的是很多作品尺幅巨大。季先生得意门生钱文忠曾经欣赏到一幅季先生收藏的陈老莲人物画。由于画幅太大，季先生在北大朗润园的住房内，根本无法张挂，展开了上面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无法打开，最后只好把青花轴头放在地上，才能全部展开。
近现代书画，也是季先生收藏的重镇。由于季先生坚持高标准，将近现代书画的下限定在了齐白石，所以，多为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等大师精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齐白石书画作品，季先生收藏的齐白石作品既多且精，一个广为人知的收藏故事，就是吴作人帮季先生代购齐白石作品。当时，吴作人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兼教务长，所选齐白石作品，题材、创作时间、价格，都交代得清楚明白。四幅齐白石作品，合计旧币七十九万元，也就是七十九元，现在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季先生收藏齐白石作品中，有些是市面上非常罕见的珍品。据钱文忠回忆，季先生藏有一幅齐白石的整开巨幅豹子，栩栩如生，精彩绝伦。
大学者成为大藏家，秘籍三：精品意识。起步高起点，确立精品意识。季先生在收藏近现代书画时，确立了一个非常高的标准，即下限为齐白石，其余的都不及相顾，可见季先生收藏立意高远、宁缺毋滥。
藏书之道 专攻冷门
除了字画，季先生重要的收藏还有文玩与古籍。作为知名学人，季先生一生爱书成癖，以坐拥书城为乐，因为学术研究涉猎范围甚广，基于工作需要，因此藏书甚丰。
季先生并非专业的古籍善本收藏家，并不特别在意善本古籍的珍稀，这或许是受了陈寅恪先生影响所致。陈先生治学用功甚勤，藏书颇丰，但一般都使用普通通行版本，至少不完全以藏书家的标准来判断古籍的价值。就季羡林先生的藏书而言，能够入傅增湘、张元济、徐森玉、郑振铎等著名收藏家法眼的名贵版本固然不多，但明清善本还是不少。季先生藏书的一大特色，在于西方出版的冷门学术经典。季先生留学德国十年，节衣缩食，维持基本生活以外，多余的钱几乎全部用来买书了。季先生研究领域冷僻，这些书的印数自然也就很少，其中有不少在国内都是孤本。
中国嘉德秋拍曾在2011年推出“季羡林先生藏书”专场，共汇集季先生旧藏中文古籍165种，最终该专场成交额超过1620万元，为估价的三倍，成交率高达98%。其中，董诰等辑《全唐文一千卷目录三卷》清嘉庆十九年内府刻本以494.5万元拔得头筹，《四部丛刊附二十四史》上海涵芬楼影印本以138万元人民币位列第二。可见市场对季先生藏书品质的高度认可，而这批图书，只是季先生所收藏图书很小的一部分。
季先生收藏的图书中，还有一大类，就是朋友赠书。季先生是学术界的泰山北斗，有非常高的知名度，朋友赠送给他的图书数量也非常庞大，其中很多还是作者签名本。目前，这种名家、名藏图书非常受藏家青睐，价格不菲。
季先生成为大藏家的秘籍四：长期持有。收藏活动，贵在有恒。季先生从事收藏，首先是基于对传统文化和艺术的热爱，并非普通商贾低价进高价出的短期射利行为，唯其如此，季先生才能持之以恒，数十年如一日，只进不出，积少成多。很多时候，收藏活动其实是和岁月、时间竞逐，只有看得到、买得起、藏得住的人，才能收获最丰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