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说史•釜山行

凌云

            兰台说史•釜山行：笼罩韩国心头的朝鲜战争阴影            
2016-09-28  09:42凤凰历史马在原


近日两部电影在互联网上火了：一部叫《釜山行》，是部近期好评连连的丧尸类灾难片；另一部影片本身没火，但它的宣传片却引发网友热议。对，它是《我的战争》，是一部久违的讲述朝鲜战争的国产影片。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部电影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韩国跟风美国拍丧尸片，和朝鲜战争有什么关系？今天我们就主要揭示下，韩国拍摄的僵尸恐怖片《釜山行》，其背后其实是笼罩在广大韩国国民心头挥之不去的的朝鲜战争阴影。

电影《釜山行》海报

《釜山行》与朝鲜战争的重叠
首先说说电影《釜山行》与朝鲜战争的几个巧合之处，以下内容轻微剧透，还未看过该片，又有计划观影的众看官请绕行。
众所周知，1950年6月25日凌晨，在猛烈的炮击准备后，朝军全面攻击三八线以南的大韩民国国军。四小时内，朝军的坦克和步兵突破韩军防线，直趋汉城（今首尔），朝鲜战争爆发。

朝鲜战争前期示意图

在《釜山行》的剧情线上，丧尸病毒首先在首尔（旧时的汉城）爆发，并一路向南蔓延开来。就如当年朝军的进攻方向一样，丧尸病毒蔓延非常迅速（明显快过朝军的四小时突击）。汉城以及旁边的仁川等地的人类很快招架不住潮水一般的丧尸，韩国北部平原区全部陷落。
与此同时，一脸懵逼的主角儿等一车乘客，开始顺着当年韩军溃退和朝军进攻的线路一路向南，奔向釜山……

《釜山行》中主角一行人的逃亡路线

在这里我们要强势插入科普一下韩国的地理知识。
韩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国土三分之二是山地和丘陵，平原很少。主要的三大平原区被横亘半岛的数条山脉分割在西部沿海（包括北部平原区，西南部平原区）和东南部平原区。于是，韩国高铁也就修成了京釜线（首尔-釜山）和湖南线（首尔-木浦）用以串联这些被山川肢解的破碎平原（主要经济带）。
无独有偶，正是因为韩国有这样的地理环境，60多年前顶不住朝军猛烈攻势的韩军也是沿着这两条主要线路南下溃败的。
影片中主角行人等所选的躲避丧尸路线正是首尔——釜山路线，虽然这一路下来，在沿途各个站点均有伤亡，但还能有人从首尔一路逃到釜山也算是非常走运了。如果他们选择的是首尔-木浦路线，估计就会和当年逃往西南方向的湖南平原被朝军“包饺子”的韩军一样，成了丧尸的干粮——因为那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朝鲜半岛南部地理概貌示意图

那么，为何是釜山呢？为什么影片中人类挡住丧尸和历史中韩军遏制住朝军攻势的地方都是釜山？
相比于韩国西部沿海的两个平原带（实际上基可以看成一个连续的平原区域），韩国中东部地区被山脉和崎岖的丘陵占据，有利于军队或车队在东线（首尔-釜山线）一路节节退守，阻截进攻一方。而依靠洛东江和两个山脉的天险建立防御，可以成为韩国抵抗的最后防线。
影片中有处剧情：主角儿们利用列车穿过涵洞隧道，丧尸暂时失去行动力的机会（影片设定丧尸在黑暗中失去视觉和行动力，很有韩国特色的设定），强行穿越盘踞几个车厢的丧尸群，与失散在列车各处的亲友汇合。
该处剧情，在无意间向观众展现了韩国东部地区的地理概貌的同时，也将60多年前韩军如何利用地利形胜，节节抵抗如潮水而至的朝军坦克洪流的桥段，用另一种形式再次演绎了一遍……

幸存下来的两个人

影片最后，幸存下来的两人（孕妇与孩子，这种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组合，也是其他灾难片的老梗，我们就不赘述了），最终到达了釜山，并找到了人类的军队。而西线（湖南线）已基本沦陷。和60多年一样，靠着群山的阻隔，地处半岛西南的釜山，在影片中再次成为大韩民国最后的领土。
文行此处，我们已然开始相信《釜山行》的编导八成是把图书馆里的朝鲜战争史料当成电影脚本，将其改编成了这部被刷爆朋友圈的良心剧。
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列举的这些巧合都很牵强。毕竟前文有述，朝鲜半岛南部的地形地貌决定了该剧编导只能将剧情发展引向釜山方向，才能更多更出彩地将剧情展开。这一点，我们并不否认，但接下来，我们再看看影片中另一个重要的IP——丧尸；它，或者说它所承载的丧尸文化又有何历史沿革。
丧尸的隐喻：烙印不同时代人类焦虑
1930年代，电影人根据非洲原始宗教巫毒教的传说，拍摄了首部以丧尸为题材的影片。影片将流行在加勒比地区的活死人故事（巫师用毒药将受害者大脑机能破坏，受害者失忆并伴随智力下降，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活死人”，之后会对听命于巫师，为巫师所奴役）剧情化，创造了丧尸这一艺术形象雏形。

丧尸类影片的开山之作《白色丧尸》，也叫《白魔》

到了1960年代末至70、80年代《活死人》系列电影横空出世，使丧尸摆脱了过去巫毒教的刻板印象，开始在众多恐怖电影中展露头角，最终成为“丧尸片”这一类型电影。比较成熟的丧尸流行文化也随之出现，并形成了我们今天对丧尸的几个经典定义，如：没有任何意识思考能力、啃食新鲜人肉、会传染、人被咬后会感染、死后会变成丧尸……
进入21世纪，丧尸类影视作品再次流行起来，并跳出追求低级感官刺激的血浆电影模式，进化为“末日片”，其主题思想也逐渐上升到对人类道德、伦理的拷问和人性的思考等。
总体说来，《釜山行》也可以归类为这一类思想升级版的丧尸片儿。
文学影视作品总是与现实生活相互映照，并将它所处时代的现实生活高度符号化、夸张化反映，同时记录下人们对那个时代的思考。丧尸片也毫不例外地“为时代而歌”，不经意之间，将大量的历史信息带入胶片。
我们知道，以丧尸片为代表的丧尸文化兴盛的几个时期分别是：1930年代的大萧条时期；1970年代的冷战与核威胁；21世纪前十年的经济危机和恐怖主义。
显然，正如我们认为《釜山行》与朝鲜战争的巧合不是偶然一样，丧尸片从诞生之日起就被人们添加了浓厚的政治隐喻。处处迎合了人们心中关于意识形态对立，阶级对抗，种族冲突等的恐惧心理。
1930年代，在工厂流水线上犹如机械般痛苦工作的工人们，随时都可能成为暴力阶级革命的策源地；大都会里，如幽灵魅影一般出没于摩天大楼阴影下，步履蹒跚的流浪汉们，总是让人们联系到犯罪和传染病。1970年代冷战语境下，被西方媒体恶意宣传为残酷无情苏联红色帝国士兵（有时候也可以是德国纳粹余孽），以及种族主义者的有色眼镜下看起来暴力、智力缺陷的黑人。

《生化危机》中的苏联丧尸士兵

21世纪，则是被极端主义洗脑的恐怖分子。还有失去信仰，纸醉金迷，娱乐至死，宛如行尸走肉般生活在城市水泥森林的中产者。
具体到《釜山行》这部影片，表面上看失去理智的丧尸们隐喻是那些在社会阶层逐渐固化，无从摆脱命运的枷锁和注定的结局的韩国普通人（这一点，剧情中有明显体现）。但通过之前我们的叙述，我们可以知道剧中的丧尸还象征着悬在所有韩国人头上的战争阴影。
如果将丧尸的艺术形象解构并重塑，它所代表的是一种远超正常的非自然力量，是一种普通人难以对抗的外在威胁。它可以象征让都市白领窒息的高房价压力，更可以是具有地方特色的韩式战争阴霾。

《釜山行》剧照，该处剧情表现的是在多重压力下，遭丧尸攻击成了压垮人们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当代韩国人的群体记忆中，60多年前被夸大为如潮水般涌入韩国的朝鲜钢铁洪流，以及如丧尸围城般的朝军人海……这一切是韩国人永远的梦魇。
另一方面，在韩国媒体的多年刻意宣传下，每次在阅兵中迈着好似“僵尸跳”一样步伐的朝鲜士兵的形象已经被脸谱化。普通韩国人（甚至是中国人）已经将人海战术、冷酷无情，缺乏自我思维，充满破坏性等标签贴到了朝军士兵身上。
如果把这些脸谱化的标签与丧尸经典定义比较，我们不难发现《釜山行》中的丧尸形象简直就妖魔化后的朝鲜士兵：没有思维、嗜血暴虐，集团行动；并且，朝鲜士兵还有一个十分讽刺的特质——他们是韩国人同文同种的同胞亲人，正好类比变成丧尸的韩国亲友。

朝鲜阅兵画面：走着弹簧步的“红领巾”们

而在经典的丧尸定义中，丧尸的出现往往伴随着生化恐怖袭击、核威胁、科学狂人等背景，这些套路所指向的地方，再也明确不过了。
于是在这些重重阴影下生活的韩国编导们，将朝鲜战争的民族集体记忆运用到电影叙事中，再顺便妖魔化一下敌对势力，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对于没有感情、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没有思维，纯有害的敌人，可以放开手脚，如电子游戏中酣畅淋漓的“打怪”一般打打杀杀所产生的效果类似。影片中主角儿们挥棒爆头，老拳胖揍丧尸的刺激画面，正好满足了因各种生活压力而稍微扭曲心理被的普通观众们低级的杀戮欲。
而对于长期处于邻国军事压力和战争阴影之下的韩国观众来说，这样的原始感官刺激很容易进一步身份带入，进步升华为共同的感情宣泄。毕竟，杀死一个人形怪物，比杀死一个有血有肉的北方同胞所带来的道德压力是不一样的。

韩国电影《高地战》剧照，朝鲜战争是韩国人共同的民族记忆

这也就是该剧在韩国如此火爆的社会原因：它通过重复朝鲜战争的进程，唤醒了韩国人的集体记忆；通过丧尸形象韩国化结构重塑，让战争阴影下的韩国压抑的感情得到释放；更通过对合理的人物设计让每个人都找到自己对应的角色，所有非韩国的观众也获得感同身受的视感。
总之，《釜山行》之所以能在中国的互联网上被刷屏，与它所承载的对过去、对现实、对未来的多重展现和拷问不无关系。当然，我们要提示大家，这部电影诞生在21世纪，一个一切都可以被赋予多重非凡意义的时代，也是一切都可以被过度解读的时代。
文学影视作品往往是同时代现实世界的超级再现，透过银幕，电影所传达的出的，可以是人们对难易实现的美好愿景的憧憬，也可以是生活在现实中人们备受某种压抑之后酣畅淋漓的宣泄。
朝鲜战争已经结束60多年了，但战争的阴霾依然未曾散去。正是这些似有似无却挥之不去的战争恐惧为基调的朝鲜半岛政治生态，以及强大的韩国电影产业成就了《釜山行》这部被网友们叫好的灾难影片。我们希望这仅仅只是一部刺激观众感官，仅仅能拔高到思考人性、拷问良知高度的影片，而不是另一场未来战争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