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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大梨树 英雄史诗（之十） 华 舒
这方水土这方人
有一句略带贬义的俗语说，某某地方人精，某某地方人怪，某某地方人大脑袋。其实，说人家大脑袋无非是说人家太实在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应该是一种美德。只有势利小人才会认为实在是缺心眼儿的不正常表现。我想起这句俗语，主要是因为我感觉大梨树人太质朴、太实在、太可亲了。 我和老伴儿到大梨树村居住以来，经常接触这里的村民。我们同左邻右舍的村民相处得很密切。可能，他们对我们很好奇：一个城里人怎么愿意到这大山沟子里来住呢？不过我还很自信地认为，我们两口子不令人讨厌。在路上随便遇到谁，他都愿意同我们打个招呼，甚至还说上几句。有时候我同人家说了半天话，还不清楚人家是谁。毕竟大家认识我们容易，我们认识大家，尤其记住大家，那就难了。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缺少记住人的脑筋。 我在别的农村居住过不少年。那里有的人把我算计到骨头里去了。好像不把我的骨头榨出油来不甘心似的。比如，别人买东西是一个价钱，等我去买的时候，那卖东西的肯定立马儿涨价。如果我提出质疑，他会拿出很多不是理由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尽管那理由听起来十分可笑。在他们看来，不算计我这样的傻瓜蛋，那他自己就是傻瓜蛋。我家的东西也经常不翼而飞，虽然那东西放在我家的库房里面。当然，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些常用的工具、用具之类的。我在这方面悲惨的教训实在太多了。我这个书生气十足的人特别打怵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搬家到大梨树村，卸车就是个大难题。我在别的农村的时候，也遇到了搬家卸车的问题。那里的人可把我刁难死了。讨价还价不说，半道儿还撂挑子，要求加价，给少了就不干了，任你的东西扔得里一半外一半的。我只好忍痛掏钱。来到大梨树村，我们完全是两眼一抹黑，除了售房处的洪女士，谁也不认识。正当我考虑需要花多少钱才能找到人帮助我们卸车的时候，我的大梨树村的新邻居们不请自到，三下五除二地把东西全搬到我的新居里去了。我们自然是深受感动。但是，无论我们怎么酬谢他们，他们就是不接受，好像酬谢他们就是伤害了他们似的。你说怪不怪！ 我第一次到附近的小卖店买东西也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次我是去买土豆，因为家里没什么菜蔬了。老板娘说这里不卖土豆。我正打算转身到别处去的时候，老板娘又说了：我家有，给你装一些。老板娘回身进到里屋，装了一塑料袋土豆，没过秤就交给了我。我问多少钱，老板娘说，自己家种的，不要钱。我怎么坚持要给钱，老板娘就是不肯收。她认为，只有花钱进的货才能卖，而自己家出的东西不能要钱。天下哪有这样做买卖的？不过，正是由于这次交易，我再也不好意思到别的小卖店买东西了，只要买东西，我必定去她家。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这不是她的经营手段，而是这里质朴民风的具体表现。 这样的事例很多。大梨树村是五味子的原产地，好多人家都种植五味子。刚来的时候我们好奇，也想在自己家的菜地边上栽几棵，看着玩呗！可去哪儿弄五味子苗呢？大街上有几家专门卖五味子种子和苗木的，我进去了一家，说明来意。人家很热情，以为来了个做大买卖的，问我买多少，是几万还是几千。当我说出只想买10棵的时候，他们都笑了起来。一个人说；你还买啥？我给你10棵。我不好意思白拿，立即声明需要多少钱我付，即使价格高一点也无所谓。那人问我住在什么地方，等明天从地里拔出来给我送去。第二天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没在家里等候。等我们从外边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前台阶上有一包整齐的五味子苗，我们立即栽上了。如今这五味子长得很好，已经爬满架了。但是，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送给我五味子苗的那人是谁，甚至是哪家商店我都记不清了，因为开这样店铺的人家很多。 还有一回，我和老伴儿在街上闲逛。正是人们收工回家的时候，我们随便遇上了一个村民，也很随便地搭上了话。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他家的门口，他很热情地请我们到他家里坐一坐。我们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人家毕竟刚刚干完活，需要休息休息，需要整理整理。最后他说，你们等一等。说完转身进院到了他家的菜地里，拔了几个大青萝卜出来送给我们。这大青萝卜是我喜欢在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当水果吃的。我们自然很高兴地接受了。非常令我难为情的是，至今我还不知道这个送我萝卜的人姓甚名谁。就是他走在我的对面，我也认不出来。 这里的民风淳朴得令人不可思议。有时候，我们正在街上闲逛，会有人主动地送给我们些板栗、核桃一类的山货。也有的时候，回家正要开门，突然发现台阶上有人给我们送来一些当地人很喜欢吃的碎玉米，他们叫这苞米楂子，或者叫小葛子，大概是满族语，做粥特好吃。弄得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清楚是谁送来的。这里春天山上野菜很多，我们也很喜欢吃野菜，一方面口味好，另一方面据说野菜营养齐全，又没化肥、农药的污染。但是我们不敢上山，怕遇见蛇。同时我们也不认识野菜，怕采到有毒的。但我们春天从来不缺少野菜吃，因为经常有人采来送给我们。我们的冰箱里总有冷冻的野菜，那是吃不完，保存起来的。这野菜只有来了朋友，我们才拿出来吃。 在大梨树村还有一点让我没想到，那就是在这里居住特别安全，不用提防什么。我的劳动工具常常乱扔乱放，从来没丢失过。我家的菜地、果园从来没有被人光顾。我家在草坪上支起一个漂亮的遮阳篷，放置了一套很有特色的休闲桌椅，除了凤城来拍摄婚纱照片的利用这些作临时道具外，没有人来动过。当然，我家不临街，来往的人比较少。但是，我看临街的那些人家，他们有些东西就放在门外，从来没听谁说丢过东西。这真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略有变化，那就是在大梨树宾馆酒店里发生过两起被盗事件。我坚信，这绝不会是大梨树人干的，肯定是那些不肖外地人所为。后来，我在大酒店工作的老伴儿告诉我，这两个案子都已经破了，一个是临近乡镇的人干的，一个是外来游客干的。好在宾馆酒店已经采取了严格的防范措施。 民风不是三天两日所能形成的，也不是哪个权力机关所能规定的。一个地方的风气是几代人逐渐养成、演化、积累起来，并不断遗传下来的。它与一个地方的生产力发展水平，生存环境，以及生活状况密切相关。这是文化，这是历史，这也是精神传统。这里的一家家一户户，都是这精神传统的载体。 大梨树村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闭塞的山沟。这里的山是长白山的余脉。山峦起伏，林木葱茏，山货野味丰富。人们长期过着与世隔绝，自食其力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地生活着，于是，他们便“帝力与我何有哉”了。采集、渔猎、耕作是当时基本的生产活动。土著的女真人和从山东闯关东来的移民是这里基本的居民。在生产力十分低下的条件下，虽然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都属私有，但因为财富积累得非常有限，贫富的差距并不明显，所以，人们的利益冲突也不突出。在优美、淳朴的自然环境里，在简单、古朴的生产过程中，人们过着单调、简陋的生活，形成了单纯、相互依存的人际关系，这样，造就了人们质朴、善良的情怀。 但是，大梨树村的日子也不是平静如水的。几千年来，人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在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面前无助地挣扎，被动地忍受残酷的自然条件的折磨；在封建政权和殖民地政权的重压下任人宰割，在封建剥削的生产关系中被人鱼肉；在贫瘠、艰苦的日子里，无奈，也是无望地打发每一天，把所有的欲望和理想压抑在枯涩的心底。天长日久，人们在辛劳的同时又多了些坚韧，在善良的同时又多了些刚强，在淳朴的同时又多了些愚昧。是的，当人们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把自己寄托给虚无缥缈的神灵；在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威面前不得不俯首帖耳的时候，只能把未来交给从不愿光顾的命运。当然，当统治权威的重压令人不堪重负的时候，人们也会铤而走险。这是大梨树村往日的农民，也是中国往日的农民，几千年来的中国农民。 善良、勤劳、质朴，然而也是愚昧的中国农民啊！ 可敬、可亲、可爱，然而也是无奈的中国农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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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4 13:4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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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4 13:4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