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甲丁 于 2019-6-17 13:31 编辑
倍受王羲之、米芾推崇的华严砚,竟然出自永嘉这里…
2019-06-16 17:30
前年,初识高远,就听他念叨永嘉华严砚,并对此心驰神往。而我则未置可否,觉得永嘉的岩层地质,似难出好砚。高兄很执着,总想说服我,并列举了王羲之和米芾等名家都曾用过华严砚的史实。后来每次见面,都要提一提华严砚的事,并几次约我实地考察传说中的华严砚矿坑(硐)。永嘉到底有没有华严砚,华严砚和华严砚的故事能否成为永嘉旅游业的一张新的文化名片? (1248--1328)《题王大令保母帖》中的这两句诗,还真得了应验。
去年,温州市考古所、永嘉县文物馆联合对瓯北丁山数十座古墓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从东晋咸康二年(336)的M37号墓中,破天荒地出土了一方灰黑色的“永和漥砚”:长方型的砚台,近圆形的浅浅的洼形砚池。这块晋砚,就是华严砚吗?
永嘉太守王羲之(303-361)曾在《法帖》中记录:“近得华严石砚,颇佳”。可见,早在东晋时期,永嘉华严砚就深得书圣青睐。南朝宋郑缉之(420-479)曾编纂了永嘉最早的方志《永嘉郡记》,原书虽佚,但经晚清乡贤孙诒让重编辑录,发现书中有两处提及王羲之。一是到乐清寻访高士张荐,二是到古陶寻觅合五石散的紫石英(萤石)。比郑缉之稍早的谢灵运(385-433)在永嘉任上有《与弟书》云:王右军游此恶道(瓯江上游之恶溪道),叹其奇绝,遂书“突星濑”于石。就此推论,王羲之是完全有可能得到永嘉华严砚的。
北宋书画大家米芾(1051-1107),是资深的砚石鉴赏家,其所著《砚史》一书,“中纪诸砚,自玉砚至蔡州白砚,凡二十六种……自谓皆曾目击经用者,非此则不録,其用意殊为矜慎。”。根据“发墨为上”的排序,永嘉华严砚排在玉砚和方城砚之后,端砚之前,位列第三。“温州华严尼寺岩石。石理:向日视之,如方城石,磨墨不热,无泡,发墨生光,如漆如油,有艳不渗,色赤而多有白沙点,为砚,则避磨墨处。比方城差慢,难崭而易磨。亦有白点,点处有玉性,扣之声平无韵。校理石扬休所购王羲之砚者,乃此石;今人所收古砚,间有此石,形合晋画,约见四五枚矣”。方城石,是河南南阳方城县所出的一种砚石和工艺雕刻用石,至今仍有开采。“芾本工书法,凡石之良楛,皆出亲试”。米芾曾见过或用过华严砚,应该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还记录了苏东坡的眉山前辈、《宋史》有传的秘阁校理石扬休(995-1057,)购藏王羲之华严砚的轶事。
成书于南宋绍兴三年(1133)的《云林石谱》,是中国第一部论石专著,作者是平生好石的绍兴人杜绾。“温州华严石出川水中,一种色黄,一种黄而斑黑,一种色紫。石理有横纹,微粗,扣之无声,稍润。土人镌治为方圆器。紫者亦堪为研,颇发墨。”杜绾对华严石的描述,虽不及米芾详尽,但也相当精细,方城石与之相似:“润而微软,一澹绿,一深紫,一灰白色。石质不甚细腻,扣之无声。堪治为方斛器皿,紫者亦堪作研,颇精致发墨。”杜绾和米芾一样,都列举了华严石和方城石诸多的共同点,如颜色多样,尤以紫色者堪为砚(研);石质不甚细腻,扣之无声;可雕琢等。
明清时期,仍颇多永嘉华严砚的记述,如明《弘治温州府志》不但记述了王羲之出守永嘉的历史,而且还提及华严砚:永嘉“罗浮山,去城五里,有石可为砚。”清康熙元年来温州避祸的诗词大家、金石名家朱彝尊(1629-1709)撰有《华严山》诗:“闻昔华严寺,频经逸少过。洮河流石研,未若此中多。”认定书圣王羲之(逸少)常去华严山(寺),而且华严砚的数量之多,远超洮河砚。清末温州名士周衣德也有两首诗专论华严砚,其一:“华严石磈已无多,逸少风流尚不磨。研寿不如书寿长,烟云一片墨池波”(《华严山》)。其二:“砚林巧琢华严砚,纸作新裁蠲府笺。安得襄阳好书手,鼠须煤麝化云烟”(《永嘉杂诗九十首之八十三》)。诗中分别强调了华严砚与王羲之、米芾的渊源。清光绪《永嘉县志》载:“华严山,在城北八里,永宁支,有华严洞……有石可为砚”。古人对华严砚的记述是言之凿凿,但华严砚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其石质如何,却难有物之凿凿。网上虽不时有华严古砚出现,且“图文并茂”,但却难以判断真伪。
永嘉本土的老砚
瓯北晋墓出土了华严砚吗
瓯北古墓中首次现身的东晋石砚,毫无疑问,属于“永和漥砚”,但会不会就是已有1600多年辉煌历史的华严砚呢?如何判定它就是华严砚,这可是一个“革命”的首要问题。得知瓯北晋墓中出土石砚后,我即联系高远,“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如果这块晋砚的石质与华严山的岩石相似,就有可能是倍受王羲之、米芾推崇的华严砚,否则,就不是,华严砚的真相,仍是一个待解之谜。好事多磨,直到今年4月份,在高远兄的“斡旋”下,终于在永嘉文物馆简陋狭小的库房里,见到了这方向往已久的、碎成多块的晋代古砚台。很遗憾,经放大镜下观察,这块晋砚的材质属于轻微变质的灰黑色板岩类,与永嘉当地有可能成为砚材的火山凝灰岩不是“同类项”,倒有点类同于方城石,因为后者的岩性就属于粉砂质绿泥绢云板岩。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结论是无情的:瓯北六朝墓葬中出土的石砚,是诗人笔下的“永和漥砚”,但不是书圣和“米癫”笔下的永嘉华严砚。
离开永嘉文保馆,高远虽若有所失,但也在意料之中。与我们同行的老邵,是一位乡土书家,收藏了上百方本土的砚台,高远兄邀我一起到他家看看,看看有没有华严砚。我只是粗通砚材,担心有眼不识金镶玉,漏过好砚古砚,在前往邵宅的路上,特地给温州文史群2.0群主、书法家和砚台收藏家潘秀益发了条微信,让他赶紧开车赶到永嘉,一起看看老邵的藏砚。
老邵的书桌上,摆放着多方砚台,而且在柜子里和书柜底下,还有好多砚台。我粗粗一看,确信多是永嘉本土出的砚台,因为此前曾在妙果寺古玩市场的地摊上见到过类似的石砚,甚至还有超大的双联双池砚台,一侧用墨,一侧用朱砂,据说是祠堂里的专用砚台,当时觉得好奇,还特意买下送给温州书法家和砚台收藏家胡中原老师。老邵家的砚台,石质除偶有火山晶屑凝灰岩外,大部分都是岩浆岩类(辉绿岩、辉长岩),尽管有的年代已到清代乃至更老,甚至有宋式抄手砚残件,但石质却比较粗糙,有的斑晶醒目,明显有别于细腻光滑的浅变质岩类的端砚、歙砚。这些砚台,都是老邵走村串乡,从当地村民家里收购过来的,这反映了永嘉有着悠久的制砚传统。流存流落于民间的古砚台数量不在少数,永嘉的耕读传家,名至实归,而且历史久远,“研寿不如书寿长”。很无奈,老邵收藏的这一大堆地方砚台中,究竟有没有华严砚,难以下结论,似乎有异于米芾和杜绾笔下的华严砚。到底什么是华严砚,在没有确信无疑的物证和标准件的情况下,只有找到当地开采砚石的古老的矿硐,才能验证千年之前古人的论断。
早在2013年初,高远就与徐逸龙等几位有志于传播永嘉文化历史的学人和《今日永嘉》报记者,开启了华严砚矿硐的寻访之旅,几经周折,他们终于在离楠溪江大桥引桥不远的拐弯处、原化工厂边上的公路桥桥墩旁,发现了一处矿硐,采石凿痕明显,疑为开采华严石之窟,可惜大半被桥墩“侵占”,且为土石淤塞,不得而进。据说,该矿硐很深,直透楠溪江底,为水所淹。功亏一篑,高远兄自是耿耿于怀,于是,便有了今年五一期间的第二次华严石探寻之旅。
5月3日上午,风和日丽,高远召集的十数位砚石爱好者,在老矿工王波先生的带领下,从千石村祭祀抗金名将王允初祖孙的三忠祠出发,直奔华严山而去。同行的奇石爱好者、杜绾的老乡@汉书下酒老孙还特地买了一把地质锤带上。地质三大件,我除了放大镜,罗盘和锤子早就扔了。老孙的有心之举,令我顿生亲切感。
华严山,永宁山之支脉,位于瓯江北岸、楠溪江西岸。登高远眺,两江交汇,一览无余。此地历史上有华严寺、华严洞,如南宋叶适《自罗浮行田宿华严寺》:浮山昔飞至,与罗合其巅……收身卧荒刹,朗月前夜圆。华严寺早已倾圯,华严洞也因岁月变迁而湮没。王波老先生轻车熟路,径直将我们带到当年采掘华严石的矿硐附近,这个矿硐,在上世纪80年代停采,洞口早已不复存在,但矿硐附近的岩石,却依然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与周围白垩纪火山凝灰岩相比,这里的岩层明显处于构造断裂带之内,蚀变强烈,尤以叶腊石化最为显著,以往采石散落的岩块,颜色丰富多彩,有黄、有红、有黑、有紫,纹理清楚,石质细腻,硬度相较原岩已大大软化、润化,类似于青田石,堪为工艺雕琢之石材。王老现身说法,用铁锤一划,若能划出白花花的道道来,即为可用之石,否则,即为废石。这其实是对岩石是否曾经叶腊石化的一个直观检测。他说,当年的千石石雕厂,就是挖掘华严山的石头,加工雕琢成花瓶、山水、动物等工艺品,出口海外,尼克松访华后,生意最为红火,偶尔也制成砚台出售。
这些可用于雕刻的石头,应该就是古人所称之华严石,岩性属于层状叶腊石化火山凝灰岩或沉凝灰岩。米芾所称“色赤而多有白沙点,为砚,则避磨墨处”,色赤,是因为华严山周围的火山岩本身就是以红褐色为主,反映了一种氧化、干燥的成岩环境;而白沙点,则是凝灰岩中白色的长石晶屑,因相较基质的凝灰物质为硬,难以吃墨,故宜避之。对照前面《云林石谱》对华严石的描述,这里的石头,颜色确实很丰富,因为沁染和蚀变所致,以黄色或黄绿色叶腊石化为主的岩石中,时而会出现深褐色斑状色块(“斑黑”)。作为沉凝灰岩或层状凝灰岩,纹理(石理有横纹)的存在也是普遍现象;相较常见的变质成因的砚材,火山岩自然显得粗糙一些,质地“微粗”,扣之自然无声或发“木”;“稍润”,应该理解为叶腊石化造就的润化或滑润之感。由此可见,米芾和杜绾对华严石的描述是真实可信的,完全可以与现实中的华严石相互印证。同行者见到这些色彩斑斓、细腻润化,人见人爱的石头,心中大喜,纷纷捡拾冲洗,收入囊中。探寻华严石之旅,第一站就大有收获,实不虚此行也。
喜获“华严石”
沿着同一条矿脉,王波带我们朝山下走去,穿林攀壁,寻找当年开采水平(面)较低的黑岩、红岩矿硐。很遗憾,几十年的风雨变迁,早已物非境迁,难复再见,不过采矿采石的遗迹还是很鲜明的。兴致勃勃的老孙,还找到了一处疑似红岩矿硐的硐口,周边散落的石块,确实鲜红似血,颇有点汞化的意思,而且硐口的岩石也是别有“意境”,色彩特别鲜艳。2013年初,高远和徐逸龙等曾经探访过的104国道公路桥墩下面的矿硐,我们也去了,矿硐的旧模样,历历在目。这一个上午,我们证实了永嘉华严山上确实有华严石,只是未能见到矿硐的真容而已,但王波觉得,再多花点时间,矿硐应该是能够找到的。回到千石村,见到了王波当年用华严石加工雕琢的石狮工艺品,虽然只是未抛光的半成品,但华严石的风采依旧在。
华严石(叶腊石化火山凝灰岩),类似于青田石,雕刻没有问题,但作为砚石还是有点勉强。我将山上捡的华严石让书法家潘秀益磨制后试了一下,发现质地偏软,容易渗水,下墨较慢。相对来说,紫红色部位稍硬一些。由此推测,能够成为华严砚的应该是华严石中硅化程度较高或较致密的岩石种类,比如处于断裂带中心部位的岩层。王波先生介绍的黑岩矿硐,顾名思义,其中的矿石,也许更适宜作砚台。
色彩斑斓、纹理清楚的“华严石”
艳色“华严石”
华严砚,能够得到书圣王羲之和大书画家米芾的青睐和推崇,并位列端砚、歙砚之上,这份殊荣,难能可贵。永嘉的有识之士,一直在不断的探秘和鼓吹。前几年,永嘉千石年近九旬的林庆法老人,就曾向徐逸龙等介绍了其先人探寻华严洞、华严石的经历。30年前,永嘉学人周文玉也曾在村民指领下,探访被称为“水仙洞”的华严洞,洞口位于水坑边的岩壁底下,岩壁上有水流挂下,故名。无独有偶,在华严山南面毗邻楠溪江的罗浮山(又名合山),由龟、蛇二峰组成,其中龟山南有砚台岩,可谓华严石砚的天然形象广告。明代“廉正善抚”的温州知府卫承芳可能也曾有过华严砚的仿古之行,故在此留下篆书“砚台岩”三个大字,落款为“万历甲申(1584)孟夏,同潘司理过访华源林大夫,游此,巴东淇竹卫承芳题。”民初温州分府都督徐定超《合山诗钞序》:“罗浮临瓯江之北,别名合山,东有砚台岩,邑之名胜也”。
一方小小的华严砚,不但涉及华严山、华严寺、华严洞、华严石、砚台岩等自成系列的地理景物,而且还将王羲之、郑缉之、谢灵运、石扬休、米芾、杜绾、卫承芳、朱彝尊、周衣德、孙诒让、徐定超等历代与永嘉有关联的文化名人串联在一起,更登录《法帖》、《砚史》、《云林石谱》、《永嘉郡记》、明《温州府志》、清《永嘉县志》、《周衣德集》等文脉相袭的历史文献。足见有关华严砚的人文历史,内涵十分丰富,若将华严砚和围绕华严砚的故事史实规划策划成永嘉的一张千古文化名片,谱写演绎成永嘉千年风流的文化旅游新篇章,应该是大有可为的。
来源/中国永嘉微信公众号 作者 胡雄健/文 汉书下酒/摄 编辑/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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