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咸面条

继红

一碗咸面条

卢新芳

她有三个哥哥，小哥哥比她大6岁。小哥哥在她到来之前是全家人的宝贝。
据说她刚生下来时，小哥哥站在床边看着她，满眼含笑。妈妈让他叫小妹妹，他不好意思，掉头跑出去了。
不过，后来很多事情证明，他是恨她“夺爱”的：他跟她争抢好吃的；争夺家里唯一的塑料娃娃——那怕抢走直接仍掉，反正他看不得她高兴，只要令她高兴的，就是他所痛恨的。她刚会说话就学着大人骂他。于是，他会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偷捏她的脸，扯她头发……她便尖着嗓子叫妈妈，大声哭喊。妈妈便拿着棍子撵着打他，边追边嚷嚷：“她还那么小，你竟敢这么欺负她。”她一看妈妈动真格了，就赶紧闭了嘴。她其实很怕妈妈打他，妈妈打他，她感觉就像打在她身上一样疼。即使这样，他俩之间和平相处也撑不过三四天。妈妈气得没有办法：“你俩是一对冤家吧？以后你们长大了各奔东西，我倒想看看还斗不斗嘴，打不打架了。”
那时几岁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长大，不知道兄妹长大后会有各自的家。平日里，她一时不见小哥哥还想他，但俩人一见面就火拼。
上小学的时候，她才发现小哥哥是个英雄。他在操场上龙腾虎跃的身影，他带领同学跑操时的口令声……这一切，都让她小小的虚荣心爆棚。她经常指着他告诉同学们：那是我小哥哥哩！”她后来当上了小班长，也学着老师的样子用小木条打不认真读书的男生。他们如果敢反抗，她马上就把老师和小哥哥都搬了出来。
崇拜的时间没有多久，小哥哥便去镇上读高中了。她为此失落了好一阵子。她中考时，小哥哥已经参加了工作。那一年，村里的学校解散了，她连学生证也没有办下来，就转到镇里去上初中。到了那里才发现，村里第一名的她，功课竟拉下那么多——那就再复习一年吧。她拼了命地学习，又成了班里的第一名。那个能吃上商品粮的中师，仿佛已在向她招手了。最棘手的问题是没有学生证，她连上考场的机会也没有啊！
这个节骨眼上，小哥哥把她接到了他工作的小镇上学，主动承担起了办理学生证的大事。小镇在黄河边上，冬天出奇得冷。那天，小哥哥在她上学前就出发了。他准备了两条刚刚在冰河里打捞上来的鲤鱼，这虽然花了他工资的三分之一，他还是高兴，好像有了这两条鱼在，学生证一准可以办好一样。他一个人骑着单车，冒着严寒，带着妹妹上学的渴望，独自穿过黄河大桥，到另一个城市找学区的领导去了。
她下午放学后，急匆匆赶回了家。小哥哥还没有回来，她便在炉子上支了锅准备下挂面。冬天的夜来得早，小哥哥回来时已亮灯了。她没敢看小哥哥的脸，透着翻滚着的面条的蒸汽，只听小哥哥鼻音很重地说：如果跪下能办成学生证，我就给他………”
她没有听下去，鼻子一酸，泪滴在煤炉火红的沿上，“嗞”的一声淹没了小哥哥的话。那顿饭，她忘了放盐，兄妹俩各端了一碗，谁也不说话，都使劲往嘴里塞着面条……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常常记起那碗飘着泪花的“咸”面条。现在，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工作中，她都不敢有所懈怠，惟恐辜负了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