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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良:东坡的“活法”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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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18 19:17: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翟良:东坡的“活法”                      2021-04-17 10:02                    

                          

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旧历除夕。
一只冰凉而僵硬的脚踏上监狱之外的残雪,一身早已破旧不堪的衣袍散发着熏臭味儿,五尺八踉跄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脚下的雪地在重获自由的躯体里燃烧,那是雪白的太阳。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滴污渍,要被雪光晒化了。那一天,他已在监中度过了四个月又二十天。
他就是千古文豪苏东坡。
出了东城街北面的监狱大门,他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一段残枝,用鼻子嗅了嗅空气,瞬间一丝久违的微风贴面而过,在喜鹊叽喳的声中,看见行人在街上骑马而过。
此刻,他又诗兴大发了: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少年鸡”,指的是唐代长安城里的斗鸡高手贾昌,少年时因斗鸡而得到大唐天子的喜爱,实际上是暗骂朝廷里的谄媚小人,假如被嗅觉很灵的御史们闻出味儿来,又可以上纲上线了。
写罢,苏东坡掷笔大笑:“我真是不可救药!”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第十四章《逮捕与审判》中这么评价苏东坡的秉性:他真是积习难改。

140天的牢狱之灾,经历了连狱卒都拳脚相向的非人折磨。御史台的监狱,实际上就是一口百尺深井,面积不大,一伸手,就可触到它粗糙的墙壁,他只能蜷起身,坐在它的底部,视线只能向上,遥望那方高高在上的天窗。
这是一种非人的身体虐待,更是一种精神的折磨。他终于知道了大宋政坛的深浅,那深度,就是牢狱的深度:黑暗、陡峭、寒冷。
在经历了一场劫难之后,在距阴森的牢狱几十米的地方,还能口无遮拦地写出“讥讪朝政”的诗来,常人很难理解这是怎样的一个放任不羁且又让人望尘莫及的高士,在灾难深处富有生机的人总是不容易让人理解的,他苏东坡本来就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
有人说,苏东坡是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我们真的也难以理解,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让他熬过了接踵而来的牢狱之灾,苏东坡最可爱之处就是:在凤毛麟角的品性中,在狗苟蝇营政治勾当之上,他却活得晶莹剔透、光风霁月。
不同流合污,无所畏惧,做一个所谓的“渣男”和“吃货”,这就是苏东坡本性的自然流露,这就是“活法”。

我写过很多首有关“活着”的诗歌,在了解了一个已经死去一千多年的千古文豪之后,我突然觉得“活着”与“活法”是两种不同的世界了。“活着”只是一种存在,就像那大片野外的狗尾巴草活着的意义就是日暮下的存在,平庸而琐碎。
“活着”更多的透露着一种悲剧感,当不能死去地活着的时候,当活着只是为了房前一抔种下庄稼的黄土时,“活着”成了由命运摆布的忍受,“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在遭遇一系列厄运后,“当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这句话更像是自我安慰,却让人听得脊骨发凉,我们看到的只是挣脱黑暗后的庆幸,可我们永远看不到这一庆幸背后的挣扎与痛苦。
余华说,活着在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在我看来,这样的“活着”缺乏吃喝拉撒后的智慧、敏锐、透彻和勇敢。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人活着,缺少的是人要怎么顽强的活着;而苏东坡就是这样一个在“活法”里突围的人。
黄州,是长江边上一个破落穷苦的小镇,在汉口下面约六十里地。
在黄州城东约三分之一里,东坡农场占地约十亩。坡顶,有房三间,俯见茅亭,亭下就是有名的雪堂。头戴斗笠,手扶犁耙,立在田间的苏东坡,此时,已经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夫了。在经历了死里逃生后的苏东坡,归隐山林,不弄权谋,粗茶淡饭,白布麻衣,一壶温酒笑赏日落。
苏东坡在黄州的生活是凄苦的,那些在黄州的杰作,如果说是对凄苦的挣扎与超越,不如说是苏轼到苏东坡的人生蝶变。对于此,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有更贴切的表达:东坡写于黄州的那些杰作,既宣告着黄州进入了一个新的美学等级,也宣告着东坡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一个“谁怕”的豪情,一个“呵呵”的人生,东坡竹杖芒鞋,连下场小雨都能快活成“腐儒粗粝支百年,力耕不受众目怜”。野外出游,沙湖道中遇雨,在别人狼狈之时,东坡却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北宋,一个狭窄肮脏的小镇,东坡每天往返于农舍雪堂和城中临皋亭之间,那不过是一段泥泞不堪的路,却成为了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一条路。此刻的东坡,用流浪式的生活完成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千古杰作,而这些千古杰作让一个荒凉的小镇成为千年后的巨人突围之地、中国人文圣地。
这是东坡在中国文化史上最巅峰的时候,那一年他44岁。

这是向死而生的“活法”,只有体验过死,才能更好地生,深陷绝境中的“活法”都是一种秘密。
比死亡可怕的是,永远满目疮痍的活着,看不见未来。东坡大半生都走在被流放的路上,他遭难,苦中作乐;他看破人生,仍热爱自然生灵。东坡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平庸的哲宗24岁就死了,天意。宋徽宗继位,大赦天下,东坡终于可以返回内地了,儿子搀着他,他牵着乌嘴,愉快地渡海还乡。
常州孙氏馆,东坡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48天。
方丈贴近东坡的耳朵:“现在,要想来生!”
“又有何用?勉强想就错了。”东坡而后一言不发,便去了。
东坡已死,赤壁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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