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 子 2021-10-06 16:11
作者|磊子
来源:磊子独白(微信公众号) 那一年我五六岁吧,忽然有一天,村子里开始种起了稻子。这是因为,村口外面的大路边新修了一条新干渠,从上游的白龟山水库逦迤而来,笔直地经过村前,通向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大人们说,干渠是上游白龟山水库的导流渠或泄洪渠。寻常的日子,干渠是干涸的,沟底生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落着一层干枯的杨树叶,而每到放水的时候,一条浊浪,翻滚而来,沉渣泛滥,哗哗流过,引得两岸的孩子们莫名欢喜,追着浪头跑啊跳啊,欢声一片。于是,上级领导便号召我们“塞北变江南”,在我们世世代代种植小麦、谷子、大豆和高粱的土地上,无比决绝地推广种植大面积的水稻。 没几天的功夫,家家户户动员起来,起垅挖沟,把村子里平坦和低凹的土地都变成了水田,白白亮亮的水色像满地铺开的镜子,一块块一片片映照着天空的蓝颜色,好像这天地间突然一下子明朗了许多。那些早已习惯了踩在坚实的土地上的老黄牛也开始了在泥泞的水田里艰难跋涉,尽管显得笨拙,却依旧走得执著而坚定。一车一车葱绿色的秧苗用汽车拉来了,然后被社员们一担担一挑挑地分送到田间地头,全村社员在技术员的带领下开始学插秧,插呀插呀,插得腰酸背疼,偶尔直起身子四下望望,嘿,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好像麦苗子一下子就长出来啦!只需两三天的工夫,就像是大自然不经意间创造出来的一个奇迹,村前村后的河坡地里便都是翠生生绿油油的一片,满目生机,扑面而来,怎不令人欢喜呢。而那些孩子们呢,则以从未有过新鲜和兴奋,在泥水四溅中追逐打闹着,欢呼雀跃着,溅得满头满脸都是泥浆。他们觉得简直像变戏法似的,眼前的世界眨眨眼就已经变了个样子。 那一年的稻子在风调雨顺中茁壮成长,社员们的希望和企盼也变得越来越触手可及。啊,终于到了收获季节,满天遍野的金黄,沉甸甸的稻穗,社员们像收割麦子一样扑进泥水地里,弓着腰,高高地撅着屁股,把成熟的稻子收割下来,再一捆捆地装上牛车送往远处的打麦场上,再用新买的脱粒机和老式的碾场石磙进行脱粒、碾压、扬场、聚堆儿……,庄稼活儿本来就有许多的相通之处,而习惯了伺弄庄稼的人们不用过多的指点就会把这一切做得得心应手滴水不漏。于是,这一年的秋天,每家每户的粮囤里又多了一个新鲜的品种叫作大米。白生生的大米。 至今不能忘记第一次吃大米饭的情景,那么白的米,白得简直刺眼,完全是一种新鲜的颜色,既不像我们看惯的谷子那么黄,也不像高粱米那么红,更不像小麦面那样是一种朴实得没有任何特色的褐白色,大米的白,是真正的白,白得晶莹、白得透亮、白得傲慢,白得卓尔不俗,白得铁证如山,白得不容任何置疑。看久了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当大米饭还在各家各户的饭锅里咕嘟咕嘟作响的时候,那新鲜而诱人的香味儿就已经飘得满院满屋子都是了,这样的香味儿生动活泼,柔美甘醇得令人陶醉,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平原丘陵地带的人们从未闻到过的呀。我们吃了一碗又一碗,那一年的大米饭香味儿漫天飞舞,四处弥漫,纷纷扬扬如雪花般落满了我记忆中的角角落落。 天公不作美。第二年夏天,老天爷仿佛成心似的,终天每日老日头晒着,下雨的日子很少很少,从白龟山水库流过来的水也越来越少了。因为水源的缺乏,“塞北变江南”的政治热情迅速地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悄然冷却,连那些村干部们都不再提起了。又到播种季节,村子里的人们像往常一样赶着黄牛扶着犁子扬着鞭子犁开了因为干旱而板结的土地,用锄头敲碎一块块坷啦,重新种起了他们所熟悉的小麦、谷子和玉米、高粱。好像他们从来没种过稻子似的。 当漫天遍野的青纱帐又一次在田野上空随风摇曳的时候,大米饭那新鲜而浪漫的香味儿在人们的记忆中也就渐渐飘远了,淡化了,化作了天边的一朵白云和一缕清风,恍惚间如同是一场模糊不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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