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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荫下的往事》 我家对门增盛堂院墙内有一棵古槐。苍劲的枝干和茂密的叶幕伸展至院外,荫及大门口外的青石台阶。成了邻里街坊夏秋季纳凉并谈天论地的场所,也是小商小贩招揽生意驻足歇脚的地方。槐树,又称国槐,落叶乔木,羽状复叶,花黄色,顶生圆锥花序。花蕾炒干煮水可以做染料,抗日战争时期,根据地军民就曾用它漂染家织土布,为子弟兵缝制军服。荚果筒形念珠状,内含粘稠状胶液,庄户人多用它涂抹布鞋前端,以增强耐磨度。回首童年往事,大都脱不净古槐的身影,诸如春天的芽,夏天的花,秋天的果,冬天落叶后的枝干……远离故乡的游子,对古老的槐树总有依依留恋之情。 •二女出嫁 堂主茂林先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跑关东经商创下一份基业。日本鬼子入侵东北后,他将关外商号经营权交由长子方园打理,自己回乡执掌数顷土地和家业。次子田园在京畿读书,长女春兰已出阁,婆家是木瓜口财主,小女冬梅尚在小学就读。就在乐亭县城第二次解放那年,茂林家二女儿秋菊正准备出嫁。 从家族辈分排序,我应该称茂林家次女为二姐。那个年代的旧式婚礼,富家迎亲都要有花轿、骏马、车队、亲人,还有“老戚儿”。迎亲的花轿回来时抬得是新娘,而临去时花轿里应该是压轿的“小戚儿”。我当时十多岁年纪,人口齐全又穿戴整齐,所以经常被迎亲的人家邀请去做压轿的“小戚儿”。然而这次二姐出阁,我却是送亲的“小戚儿”。 听人讲,二姐的婆家是城厢区富户,诗书传家,独门独户,三代单传。迎亲那天,女婿骑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在前,后跟着描龙画凤、玲珑剔透的花轿,还有车拉人抬的聘礼,在鼓乐队吹吹打打声中,来到张灯结彩的茂林家门前。鞭炮声,鼓乐声,迎亲送亲人群的喧闹声,震得老槐树盛开的花朵簌簌下落,给刚刚铺在门前的红毡染上星星点点的金黄。 女家欢天喜地的把迎亲人等接近家门,摆糕点茶宴款待。之后,新婿、陪客起身在前,新娘披绫罗绸缎,穿绣花软帮圆口便鞋,头顶披肩红盖头,在“老戚儿”搀扶下上花轿。我作为特邀“小戚儿”也随“老戚儿”一起坐上挂彩的骡马棚车,和送亲的队伍列队随后。为防轿夫故意随乐曲节奏起舞,让花轿上下左右颠颤而造成新娘眩晕,茂林还特意选派两名成熟稳妥的亲属,分立在花轿两旁保护,一旦花轿颠起两人便用力下压,俗称“压轿杆”。 大约十点钟,迎娶的队伍回到男方门口。只见门前早已悬灯结彩并摆好弓箭草把,新郎下马后向草把连射三箭,象征驱邪。新娘在迎亲人的搀扶下下轿,走红毡,迈火盆,跨马鞍,象征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然后在香案前拜天地,拜双亲,夫妻对拜,步入新房。接着大摆筵席,酒后送亲者本当带上“回礼”一同返回,但是为了贴身照顾二姐,经双方同意,还是留下了送亲“老戚儿”,等小夫妻回门时再相随返家。 • 姑嫂遇险 1946年冬 ,老槐已经枝枯叶落。人们在树下议论敌情,突然听说,国民党军队从铁路沿线昌黎方向进犯乐亭。大部分村民都措手不及,不知所措。下午三四点钟,村民发现“跑敌情”的群众由滦河左岸封锁沟外向南涌来,茂林老伯打算让二儿媳淑霞和小三儿冬梅结伴到冯哨姨妈家躲避。姑嫂二人每人夹一小包刚出二门,就看见国民党兵闯进大门,二人见状掉头就往回跑。 敌人看见两个年轻妇女,立刻紧紧追赶过来。姑嫂俩依仗在自己家路况熟悉,连续跨过几道门槛,三步五步就跑到院墙外的秫秸杖子跟前。不好!秫秸与木结构的柴门上挂着铁锁。来不及多想,丢掉包袱,手攀脚蹬,连滚带爬,越过柴门。秫秸杖子挡住了敌人的视线,姑嫂俩才转弯抹角逃至村边看场院的佃户雷婶家。正在灶台做晚饭的雷婶,见脸色煞白的小梅和淑霞,心里已明白了几分。赶紧给他俩换上农家女的粗布便服,脸上抹两把锅灰,安置她俩一个抱柴一个烧火,渐渐淹没在炊烟和暮霭中。 这天晚上,国民党军队和地主武装还乡团,刺伤了两面政权的村长,吊打了“抗勤”,抓走了数名“抗属”,还祸害了几名没来的及躲避的妇女……夜空布满了恐怖的乌云,老槐树也发出阵阵悲鸣。 • 全家出走 时间又过了一年,茂林家门口光秃秃的老槐树,在呼啸的北风中颤颤发抖。一天傍晚,我正在炕沿伏身写作业,忽然听堂弟说茂林家弃家出逃啦。收起作业本,跑出大门外,看见村民三三两两聚在老槐树下议论纷纷,兴茂堂大门口有人进进出出。受好奇心驱动,我也随着人流进入院内,只见各房卧室已凌乱不堪,家人雇工、车马牛羊、粮食财物、金银细软全部空仓。一些爱占便宜的村民,开始在凌乱的遗物中捡拾可用的衣物、家什,我家远房的四叔和他的内弟也趁机推回一辆旧式铁瓦大车,藏在场院的柴堆里。 和我一样来看光景的小学同窗李兴元,目睹弃家出走的苍凉境况突发诗兴,随手捡起一段粉笔抑或是石灰,在大门里的二门门框上,即兴写了一副并不对仗的楹联:“人走家散房破乱,不知何日回家园”。时隔不久,盘踞在县城的国民党政府军,全部逃往北宁线上的滦州。新年过后村级干部到区政府开会,听上级传达土改会议精神,春节前后正式开始土地改革、平分地主财物工作。茂林家的土地被平分了,房产分给几家贫雇农居住,只有老槐树依然照常发芽展叶开花结果。建国后,我考到外地上学。一直没有茂林家的消息。 新千年后,我从新版《县志》中得知,茂林家二儿子解放前在天津南开大学读书,毕业后在某大学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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