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峰医院火灾背后：院内有较多失能老人，疑违规“医养结合”

白乙

长峰医院火灾背后：院内有较多失能老人，疑违规“医养结合”                                                         2023-04-22 08:50                                       

北京长峰医院的一场大火，致29人失去了生命。
官方披露的一组数据引人关注，29名遇难者中有26人是院内的住院患者，他们的平均年龄达到了71.2岁，其中18人年龄超过60岁。

2023年4月19日，北京长峰医院发生火灾后，居民们聚集在医院大楼外。视觉中国 图
有在长峰医院住院的失能老人的家属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长峰医院可以像养老院一样向失能老人提供长期住院和护理服务，且又比养老院具备更全面的医疗手段，可以做到“医养结合”。
那么，长峰医院是否具备医养结合机构的资质？澎湃新闻注意到，在一些养老信息推广网站上，可以看到一家名为北京福康寿失能老人护理中心-岳各庄分院的介绍，该机构地址标的正是北京长峰医院。有媒体报道称，二者至少从2019年就开始了合作。
民政部养老服务司工作人员介绍，医养结合机构并不是一种特殊机构，而是同时具备医疗卫生资质和养老服务能力的医疗卫生机构或养老机构。澎湃新闻注意到，在全国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养老机构信息查询中，没有福寿康中心和北京长峰医院的记录，长峰医院也没有按照相关规定在经营范围内增加“养老服务”。
针对长峰医院是否存在违规经营“医养结合”的情况，丰台区卫健委办公室工作人员4月21日回应澎湃新闻称，已介入调查了解，后续情况以官方通报为准。
长期住在医院的失能老人
“这儿能给老人提供长期的床位，对失能老人治疗、看护得都挺好，让人比较放心。”家属李溪（化名）告诉澎湃新闻，她的父亲是一名因脑血管疾病而失能的老人，此前全家曾为老人考察过多家医院，大的公立医院不让“压床”，没法长期住院，而能让老人长住的养老院，“做些简单的（医疗）还行，但长期失能的老人长期卧床，很容易感染肺炎，一旦出现肺炎，还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急性的疾病，很多养老院并不具备这样的（医疗）条件。”
“这是我们的痛点”，李溪坦言，“我和爱人都上班，母亲也七十多岁了，怎么照顾？”
她说，父亲不时就会感染肺炎，照顾上稍有疏忽就会染上褥疮。“定期你就要跑医院，挂号找床位这都是很费劲的事儿。”
为此，李溪为父亲选择了北京长峰医院，截至4月18日火灾发生时，她的父亲已在长峰医院住院部东楼7层住了大半年时间。
李溪对长峰医院的服务比较满意。“让人感觉有温度，主管大夫又专业态度又好，护工也周到。”她说，每周短暂的探视时间外，护工经常会给她拍视频展示老人的状况。在长峰医院大半年中，父亲没有出现过褥疮。
李溪觉得价格也可以接受。据她介绍，一间病房内有两名患者，配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工。护工费大约一个月6000元，此外有一些床位费和治疗费。
谁也没想到医院会发生火灾。4月18日晚上6点多，李溪得知失火的消息后赶到了长峰医院。随后，她就和其他家属聚集在医院的家属接待室等待消息。
“我当时就觉得凶多吉少了。”李溪说，大概（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她打听到了父亲的下落——已被转运至十几公里外的一家医院。
赶到那家医院后，李溪被告知父亲已经没有意识了，在火灾中吸入了很多烟尘，“气管镜进去看都是灰黑的”。她说，4月20日，父亲又被转入西城区的一家三甲医院继续抢救。
4月19日，李溪看到长峰医院被中国非公医协摘牌等多条消息，她呼吁有关部门在处罚之余，完善医养结合机构的建设，满足失能老人的需求。
澎湃新闻注意到，4月15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发布《卫生健康蓝皮书：中国卫生健康发展评价报告（2022）》。报告提到，统计表明，我国老龄人口已达2.6亿，其中失能半失能老人4700多万。
澎湃新闻注意到，近年来呼吁推进医养结合机构建设的声音不断，两会期间也有代表委员提出相关建议。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意见》（国办发〔2019〕5号），提出了“提升医养结合服务能力”的要求。
同年，民政部在对“关于推进医养结合型养老护理机构建设的建议”的答复中提到，将按照国办发〔2019〕5号文件“提升医养结合服务能力要求”深入推进医养结合工作，满足老年医疗卫生服务和养老服务需求。
2022 年，国家卫生健康委在答复政协委员关于相关内容的提案时也提到，要支持康复、护理、医养结合等接续性医疗机构发展。
长峰 医院是否属于医养结合机构？
长峰医院内，像李溪父亲这样的失能老人不在少数。一位接近长峰医院的医生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长峰医院疫情后亏损严重，近几年开始持续收治无法自理的失能老人。

2023年4月20日，北京长峰医院一扇打开的窗户周围可见烧焦痕迹。视觉中国 图
北京的王先生介绍，他80岁的外婆也是一名住在长峰医院内的失能老人，双目失明，患有糖尿病。2月底时送进长峰医院就医，住在住院部东楼8楼的房间里，在这次火灾中不幸遇难。
63岁的北京人杨康（化名）在这次火灾中幸存，他有近30年的糖尿病史，不久前刚做了脚趾截肢手术，截至火灾发生时，他已经在长峰医院住院三个月。
这些老人都称在长峰医院接受了医养结合式的服务。但事实上，长峰医院不是一家合规的医养结合机构，不具备作为一家养老机构的相关资质。
澎湃新闻检索发现，在一些养老信息推广网站上，可以查到一家名为北京福康寿失能老人护理中心-岳各庄分院的机构（下简称“福康寿”），地址显示的正是北京长峰医院。据界面新闻报道，福康寿至少在2019年时就与北京长峰医院建立了合作，长峰医院负责提供住院场所，福康寿中心则着力宣传推广。
民政部养老服务司工作人员介绍，医养结合机构是同时具备医疗卫生资质和养老服务能力的医疗卫生机构或养老机构。在全国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养老机构信息查询中，澎湃新闻未检索到福康寿或长峰医院的信息。
此外，澎湃新闻注意到，《关于做好医养结合机构审批登记工作的通知》（国卫办老龄发〔2019〕17号）曾明确要求，社会力量举办的营利性医疗机构申请内部设置养老机构的，应当依法向县级以上民政部门备案，应当依法向其登记的县级以上市场监管部门申请变更登记，在经营范围内增加“养老服务”等。但国家企业信息公示系统显示，北京长峰医院的经营范围中并无这一项。
李溪并未向澎湃新闻提及福康寿。她表示，护工是长峰医院指定的，每个月的护工费则是固定交给一名韩姓男子。李溪称，护工费的收据没有公章，但有收据写着，收款方是北京仁一医院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仁一公司”）。
4月20日晚，澎湃新闻联系韩姓男子。该男子表示自己“只是代收费的，收完钱给会计公司记账”，对护工公司情况并不了解。他还称，住院部不同楼层的护工并不属于同一公司，“我就负责收七楼几个患者的钱”。
仁一公司负责人汪某也否认了该公司提供护工的说法，称公司做“肿瘤技术推广、设备和耗材”，仁一公司和北京长峰医院没有任何关系，后又称“2018年时对长峰医院有过技术扶持”。至于为何会有家属的护工费收据上写有仁一公司，汪某表示并不清楚，但可以帮家属咨询一下，“我可能认识（护工）公司主管或其他人”。
企业工商信息显示，仁一公司主营业务包括医院管理（不含诊疗服务）；健康管理（须经审批的诊疗项目除外）；健康咨询（须经审批的诊疗项目除外）等。
仁一公司注册地址在西六环外的一个社区中。4月21日，澎湃新闻实地走访时物业人员介绍，该楼系商住两用性质房屋。“公司”门外未见公司招牌。有楼管人员表示，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澎湃新闻查询发现，汪某名下还有一家健康科技类公司，注册地址也是这里。
针对长峰医院是否存在违规办理医养结合的情况，丰台区卫健委工作人员4月21日回应澎湃新闻称，已介入调查了解，后续情况以官方通报为准。
北京成立调查组，国安委挂牌督办
有民政系统人士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目前国家正在大力推进医养结合工作，医院内设养老机构，也需要到民政局备案。备案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是由住建部门颁发消防验收合格证明。他介绍，“这是硬性要求，不然就无法通过备案，没备案就属于‘黑机构’。”
前文提到的、在这次火灾中幸存的63岁北京人杨康，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曾谈到，火灾发生后，有大量烟雾从楼下向上蔓延。
赵女士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介绍，火灾发生当天她才将父亲送至长峰医院，着火时她和父亲在5楼病房内，未曾听到烟雾警报器发出过警报。是听到楼道有人呼喊才知道着火的，“开始时护士还说没事，后来过了也就一分钟，开始让我们往下撤”。
值得注意的是，赵女士回忆，她最早听到楼道里有人呼喊起火时，她看了手机时间是12时40分左右。但据官方披露，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的时间是12时57分。火灾发生时长峰医院处置是否及时得当，尚未有官方调查定论。
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火灾发生前不足一月，3月20日丰台区消防大队公布了《2023年度消防安全重点单位》名单，北京长峰医院就在其中。文件显示，该医院消防安全管理人名叫王朝阳。4月19日，澎湃新闻多次致电该负责人，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另上述名单显示，长峰医院还配有一名消防监督员。4月21日，澎湃新闻致电该监督员，其表示不便接受采访。
据北京日报4月21日消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和《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等有关规定，北京市成立“4·18”火灾事故调查组，目前正在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
澎湃新闻从应急管理部获悉，国务院安委会决定，对该起重大事故查处实行挂牌督办，并派员参与，帮助指导北京市调查组工作。国务院安委会要求，要依照《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等有关法律法规及规章规定，抓紧组织开展事故调查，迅速查明事故原因，严肃追责问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