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八旬庆典上的一件小事，却反映出了世情百态！

兰梅

子凡的书香视界
2017-11-04 21:11

《红楼梦》里有一句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制度之下，一贯人治胜过法制，人情大于律条。因此，才有了贾雨村枉法徇私，乱判葫芦案；才有了王熙凤贪赃敛财，铁槛寺弄权。

做事要先学会做人，这个“人”不是修身齐家的自我修为，而是洞悉人情世态，妥善处理人际关系，只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才能在腐败的社会制度之下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在贾府最高权威贾母的八旬生辰庆典上，发生了一件芥豆之微的小事，却极耐人寻味，就像一面照妖镜，将贾府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的本来面目悉数呈现出来。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贾母八旬庆典由宁荣二府共同承办，尤氏便到荣国府帮忙料理。这天将晚，尤氏走进大观园，“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回来回了尤氏。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
事情至此，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也看出尤氏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当家人，对待荣国府亦如自己的宁国府一样上心、细致而周到。

但是该事件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传播，从尤氏的丫头这里，一直到达了最高层的贾母耳中。在这个传播过程中，人们各怀机心，使得一件小事变了味道，改了性质，成了两府主人斗法的大事，将贾府积弊暴露无余。
第一个传播链条：尤氏的小丫头→尤氏→袭人、湘云、宝琴等
在这一环节中关键的人物是尤氏的小丫头和两个婆子。
尤氏的丫头找了半天没见到管家奶奶，恰好看到两个粗使的婆子在分菜果，便命这两个婆子去传管家人来。可这两个婆子只顾干自己手里的话，并不想揽这份分外的差事；又听到是东府奶奶让传话，一则尤氏向来对下人宽济；再则现官不如现管，自己是荣国府的仆役，不归宁国府管辖，有了这两个想法，婆子们便找借口推脱。
尤氏的小丫头看这两个婆子的态度，是不把东府的人放在眼里，非常生气地说道：“嗳呀，嗳呀，这可反了！怎么你们不传去？你哄那新来了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这会子打听了梯己信儿，或是赏了那位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的，不知谁是谁呢。琏二奶奶要传，你们可也这么回？”

两个婆子被这丫头的一番话说中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恼羞成怒，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尤氏的丫头和两个婆子的对骂正好揭到了每人的伤疤。于是，一件极寻常的小事上升到了两府当家人较量权威的高度，之后更是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二个传播链条：袭人的小丫头→周瑞家的→王熙凤→林之孝家的
这一环节中重要的人物是周瑞家的。

袭人劝罢了尤氏，便另遣一个小丫头去传管事的女人。谁知这个小丫头碰到了周瑞家的，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给周瑞家的听。
周瑞家性格乖滑，擅于到处卖乖讨好；而且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有些体面，也想借机排斥异己，而那两个得罪尤氏的婆子正是平素与周瑞家的不睦的人，于是，周瑞家的便将此事汇报给了王熙凤，并且说， “这两个婆婆就是管家奶奶，时常我们和他说话，都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

凤姐道：“既这么着，记上两个人的名字，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或是打几下子，或是开恩饶了他们，随他去就是了，什么大事。”周瑞家的得了令马上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并且派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传凤姐的话，立刻叫林之孝家的进来见大奶奶。
林之孝家的不知有什么事，忙坐车进来见凤姐，凤姐令去见大奶奶尤氏。尤氏见了反过意不去，忙说：“你家去歇着罢，没有什么大事。”林之孝家的见如此，只得便回身出园去。

从这个过程也可以看出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之间关系不太和睦。林之孝家的是贾府的管家，而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并没有担任重大的管家职责，只不过因为是太太的陪房才有了格外的体面。而周瑞家的时常要卖弄自己的权势，找机会打压和她不和睦的管家娘子们。
第三个传播链条：赵姨娘→林之孝家的
这一环节中关键人物是赵姨娘。

可巧林之孝家的遇见了赵姨娘，赵姨娘原是好察听这些事的，且素日又与管事的女人们扳厚，互相连络，好作首尾。方才之事，已竟闻得八九，便如此这般告诉了林之孝家的一遍。林之孝家的听了不过小事一桩，并没有在意，可赵姨娘又说了我的嫂子，事虽不大，可见他们太张狂了些。巴巴的传进你来，明明戏弄你，顽算你。 这话如何叫林之孝家的不走心呢？自己堂堂的荣国府大管家，因为这样极小的一件事情被东府奶奶呼来喝去。
第四个传播链条：两个婆子的女儿→费婆子→邢夫人
这一环节中关键人物是费婆子。

林之孝家的出来，两个婆子的女儿上来哭着求情。林之孝家的给出了个主意，说：“你姐姐现给了那边太太作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你走过去告诉你姐姐，叫亲家娘和太太一说，什么完不了的事！”
于是这件事通过费婆子的嘴，连邢夫人也知道了。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人，那边各各皆虎视耽耽。这费婆子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常吃些酒，嘴里胡骂乱怨的出气。如今贾母庆寿这样大事，干看着人家逞才卖技办事，呼幺喝六弄手脚，心中早已不自在，指鸡骂狗，闲言闲语的乱闹。这边的人也不和他较量。如今听了周瑞家的捆了他亲家，越发火上浇油，仗着酒兴，指着隔断的墙大骂了一阵，便走上来求邢夫人。

邢夫人自为要鸳鸯之后讨了没意思，后来见贾母越发冷淡了他，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只是使不出来。又值这一干小人在侧，他们心内嫉妒挟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调拨主人。邢夫人近日因此着实恶绝凤姐。听了如此一篇话，至次日晚间，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扬长而去。

而王夫人竟然也和邢夫人一样数落凤姐，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说着，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
凤姐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回头向赖大家的等笑道： “这是那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最怕这种心术不正，处处摇唇鼓舌的小人物，往往坏事的都是这样的小人物。
第五个传播链条：琥珀、鸳鸯→贾母

这一环节的关键人物是鸳鸯。

邢夫人当众给了凤姐难堪，王夫人也不给自己撑腰，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灰心转悲，滚下泪来。琥珀来传贾母的话看见了，回去告诉了鸳鸯。
鸳鸯也知道了，贾母就也知道了。贾母倒是一个善恶是非常清楚的人，听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就洞悉了她们各自真实的想法，说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
贾母深知府中积弊，仆妇们见人下菜碟，捧高踩低的伎俩。因此特意吩咐：“到园里各处女人们跟前嘱咐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他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依。婆子应了方要走时，鸳鸯道：“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之所以井井有条，就在于先立好了规矩，岗位责任制，各负其责，各尽其事。贾府就像一棵大树，年深日久，交错纵横，盘根错节，各种关系非常复杂。人们做事不再看是不是自己的责任，不再为贾府着想，而是看是谁的事？办这件事有什么利益？以至于推诿拖延，敷衍塞责，积弊难返。
另外宁国府荣国府之间的矛盾，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二房内部的嫡庶之争，都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主子之间有矛盾，下面人等也分裂为不同的阵营，互相攻歼，尔虞我诈。跟了有权有势的主子便是有脸的奴才，跟了没钱没势的主子，也心有不甘。
可以说，通过贾母生日期间的这一件小事将这些积弊和矛盾悉数表露无遗。

小人物往往会掀起大风浪，不过，话又说过来，小人物再怎么折腾，受限于其自身的见识与格局，终究还是脱不了一个“小”字，最终造成的影响还是相对可控的，不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而之所以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在于大人物之间的争斗，需要通过小人物的事件成为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