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在你不在

江水

            人家都在你不在                                                         2021-03-26 00:51                    
                          作者：黎荔

数不过个高粱高，数不过个白菜低。
咱二人要分的离呀，青杨树活剥皮。
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你不在。
刮了一阵风，下了一场雨呀！
不知哥哥在哪里？
这是一首山西河曲的山歌，歌名叫《人家都在你不在》。河曲地处山西、陕西、内蒙古三省区交界地带，当地人称山歌为“山曲”，它同黄河对岸的陕北“信天游”和内蒙古的“爬山调”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姊妹歌种。这首悲悲酸酸的民歌，传唱的地域背景，是一片广漠无垠的黄色高原，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河曲。高原千沟万壑，连绵起伏，河曲苍茫恢宏，沉郁顿挫。在河曲地区，人们习惯于站在坡上、沟底远距离地大声呼叫或交谈，为此常常把声音拉得很长，于是便在高低长短间形成了自由疏散的韵律，这种习惯自然会对当地民歌产生影响。在这首歌曲中，前后流动着的，就是这种自由又开阔的旋律，好像翻过了一道道山梁、一曲曲河湾，在寥廓的厚地高天之间寻寻觅觅。

“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你不在”，民歌是最接地气的，上来用的是最朴素的字词，诉说的是眼前可见的事物，但却组合成这样随口而出的惊人之句。怎么办？知道你在牧羊，不知你在哪座山上；知道你在世上，不知你在哪条路上。那些山啊水啊石头啊，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全都变成了空空的存在，只因为你不在。这么直白的语言里，石破天惊的，蕴含着极大的感情张力，没有牵肠挂肚、撕心裂肺的思念，断然唱不出这样的歌，听的人也产生不了深切共鸣。创作这首歌的人可能是普通农人，没有接受过专业音乐训练，就是有感而发而已，但歌曲中流露的低沉、叹息、凄然、苍凉，是一听就可以强烈感受到的。田间地头的人们没有生花妙笔，只有诚实的生活。一个人把自己一生的爱和痛、一生割舍不掉的情，都化在一两句歌里。淡淡的几句歌词，不过是歌曲之外，人生浓烈感情百万分之一的保留，终其一生可能就唱出了这一首歌。

风往北吹，翻过山，仍是往北。雨云向南，过了河，继续向南。“刮了一阵风，下了一场雨呀！不知哥哥在哪里？”歌曲中女主人公苦苦思念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天地辽阔，大河横流，举目眺望那茫茫的四野，在哪一道山梁上可以看到他的影子？怎么办？好日子白白流淌；怎么办？何时重遇在人世上？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常人表达思念的方式对女主人公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她无法排遣爱情抽去后那种无限空荡的感觉，只有以极其突兀的方式来诉说自己的心绪，一种涩苦难咽的自然悲怜藏在这婉啭若嘤的唱腔里。
记得鲁迅先生曾经写过：“楼下的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下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直觉得他们吵闹。”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可还有一个相通点就是孤独感。这首《人家都在你不在》能够引发共鸣，在于通篇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你不在，一切都透出丝丝的寂寞；你不在，青杨树活剥皮般的疼痛；你不在，九曲黄河东流而去，黄土高原突兀而起，茫茫人海来来往往，都只能增添在世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