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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下马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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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12 12:23: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的故乡——下马塘                                           2021-04-12 10:04                    

                          

我于公元1933年农历七月初三出生于辽宁省本溪县下马塘村(现改为镇)。
当初因不知道出生月日的阳历日期,就将农历报为阳历,所以我的出生日期就写为1933年7月3日。
下马塘的地名,据说还是当年唐朝的大将薛仁黄征东时给起的,他追逐入侵的敌寇到了这里,见这里四面环山,山清水秀,就下令三军停下来,都到河边运河饮战马,于是得名下马塘。
下马塘再往前去有个凤凰城,那里有一座山,曾被薛仁贵一箭射穿,至今仍有箭洞旧址,游人络绎不绝。至于边境的著名城市安东(今称丹东市),更因他征服东方而得名。
辽宁本是古代的大辽国,也是满族人的祖居地。至今本溪县、下马塘仍是满族县、镇。
但我的老祖先不是满族,据老人讲,我们的老祖先是山东登州、莱阳人。在清朝顺治八年,因逃荒而闯关东来到本溪县。当年这一带全是原始的深山老林,我的祖先们就在这里垦荒、造屋定居下来,世代繁衍,直至祖父这一代才移居下马塘。
下马塘是个小山村,四面环山,至今也只有二三百户人家,全是靠垦荒种地为生。村里有条河据说是本溪太子河的支流,河虽不宽,但盛产“嘎牙子鱼”、“敖花鱼”。
我这几十年也走过全国许多省市,也见过著名的大山、大川,那些地方都以山川的秀丽、奇特、壮美而闻名。我却想:我的老祖宗为什么会不远万里从山东莱阳逃到本溪县来?为什么竟然世代繁衍再也不肯移居别地?
我终于有所悟:因为这里的山河不只秀美,更因为土地肥沃,抓一把黑土就可攥出油。这里的山林富有,足以养活后代子孙。这里的季节四季分明,一年里,无论春夏秋冬,都足以给子孙带来无尽的欢乐。

故乡的春
我小时候,最最向往的就是春天了。
春天快来之前,首先看见屋檐上的冰柱子开始融化往下滴水,这冰柱子已经在屋檐下挂了一个冬天了,一个个像是倒挂着的尖刀、长枪,天将暖时就可以扭下来当刀当枪耍了。
待我们舞尽了这些冰柱子,山上的映山红花就像一簇簇的山“火”点燃了起来,这山“火”越烧越旺,漫山遍野的就好像片片红霞落在山上。这时春天真的来了。你看:桃花开了,杏花、梨花也开了,山野上一片姹紫嫣红。这时我们这些孩子就天天缠着姐姐、嫂子,鼓动大家一起进山去采野菜。
东北盛产野菜,但只有在春天才能吃到野菜。野菜的品种很多,像:“猫爪子”、“猴腿”、“野芹菜”,最出名的是“蕨菜”“刺嫩牙”等,如今已成为环保的绿色食品,远销日本、美国,成了名贵食品,难怪我们小时候那么爱吃。
记得小时候,我们每次进山采回野菜,都是先剁成馅,包高粱面的野菜饺子,尽管小时候吃不到白面做的野菜饺子,但高梁面一样好吃,因为吃的是馅,是那清香四溢的野菜原味。当然更多的吃法还是将野菜洗干净后在开水里烫一下蘸东北的大酱吃,这更是原汁原味、香甜可口、沁人心脾。一个春天,我们尽可以用各种方法去吃,这完全是山里人的一种享受。
除了野菜,孩子们最爱吃的还有只能在春天才吃得到的“酸浆”。这是一种野生植物,春天叶很少,只有几片叶,根却很长,有一尺多长,埋在地下,像大拇指一样粗,挖出来剥去皮露出又白又红的肉,咬一口又脆又酸又甜。很像南方的甘蔗一样多汁,但无渣,酸酸甜甜的实在招人喜爱。这东西不只是小孩子爱吃,大姑娘、小媳妇更是爱不离口。它长在山野、田边,随处可见,饿了四处可挖,实在是天赐的最佳小食。但是一到夏天,它就长成了一棵小树,你再也咬不动它了。
夏天,“酸浆”不能吃了,野菜也不能吃了,野菜已变成郁郁葱葱的野草,要吃只能等明年了。

故乡的夏
尽管我们留恋春天,但夏天还是挡不住地来了,太阳一出山就火燎燎地烤人。
这时大人小孩都得顶着烈日上山为农田除草,因为农田都在山上,都是老祖先开荒留下的,虽经历代耕耘,但山地仍然多草,而且草比苗长得快又长得壮,为了保住苗,就不得不一遍遍地锄草。这的确很累人,所以小时候就背得那首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东北的山地不适合种稻谷、小麦,只能种高粱、玉米、大豆、土豆等,而且一年也只能收一季。所以一年里只有过年(春节)才能吃上一次白米饭、包上一回白面饺子。平时家家都是吃高梁米饭、玉米面窝头、大饼子。那时每家都有一块较大的菜地,可以随心所欲地种上自家爱吃的小菜,如青椒、黄瓜、四季豆等。品种繁多,应有尽有。如有客来,就到菜园子转一圈,一切都是新鲜的,保证没有污染。我小时候最爱生吃小葱、生菜,洗净了蘸大酱吃,有如吃野菜一般刺激。至于黄瓜、西红柿更是洗也不洗,从架上扭下来就吃,更是原汁原味,可惜进城这几十年,再也吃不上这样新鲜的蔬菜了。
夏天惟一吸引我们的就是可以到河里去洗澡、钓鱼、抓蝲蛄。家乡那条河本不深,可是不知在哪一年修了一座香磨房,砌了一条大水坝,靠水去推动大磨盘。于是村里一年四季都可以闻到香木磨出的香味。
因为有了大坝,坝里的水深可没过头顶,这里就成了村里人天然的游泳场。每天黄昏太阳落山,男人、小孩从田里回来,无不先到这里洗个澡,全是脱得精光,赤条条地纵身而跳。村里的女人们早已见惯了,要么不来,即便来了也视而不见。因为她们只在坝外洗衣服。天再黑些,她们也会脱光了下去洗。这是东北人的开放。我的“狗刨式”就是在这条河上学成的,虽然姿势欠佳,但还管用。
水坝外的水流很急,可以钓鱼、抓蝲蛄。东北的蝲蛄长得极像广东的小龙虾,两只夹子也很厉害,被它夹住就很难逃脱了。可是我们也有土办法。它总是退着逃跑,我们就在它的退路上等候,用两只手指拦腰将它夹住,抓个正着。这小东西的味道很鲜美,绝不亚于海鲜,也是乡间饭桌上的一道靓丽的小菜。至于河里的特产“嘎牙子鱼”、“敖花”等,更是大菜,可惜我已多年没吃到了。

故乡的秋
比起夏天的劳累辛苦,孩子们更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秋霜一过,便见满山红叶,只要随意往山上看一眼,心都会醉了。这时的山上,正是一片红、一片绿、一片黄、一片白,色彩斑斓如画。若有人将它画出来人们一定会认为是假的,不敢相信这秋天的山会有这么多色彩,而且分布得那样均匀、那样绚丽,但这确确实实是我的故乡。
那红色并不单单是枫叶,还有一束束的红色果实,像山楂、山里红等;一束束、一丛丛,红得像火。
那黄叶也不单单是寻常的枯黄,而是一片片的金黄。这是梨树被秋霜染过的色彩,在阳光照射下,一片片闪闪发光,在秋风中舞动,真叫人心醉神迷,你不觉得心动吗?更令你心醉的是那硕果累累的白梨,香极了、甜极了,其汁如蜜。
那紫色像一条紫色纱巾挂在树上,那是一串串成熟了的山葡萄在笑。这一切色彩都在向你招手,告诉你“山果熟了,快进山吧”。
每到这个季节,我们都跟着姐姐、嫂子、大婶、大娘们一起进山。每次进山她们都带着许多箩筐和布袋,因为装满了箩筐还要装满布袋。我们孩子们什么也不带,只带着嘴和肚子。进山后,我们见山楂吃山楂、见了梨树就爬上树去吃梨、见了山葡萄又吃山葡萄,直吃到牙酸倒了、肚子涨满了,还不肯罢休,还得脱下外裤用绳子扎紧了两个裤管,一条裤管装山梨、一条裤管装山楂。还要用裤带扎紧衬衣,将衬衣当口袋,又将各种山果装满一身。然后我们才将装满山梨、山楂的裤子挂在脖子上,一边一条裤管,像两只大布袋,这才唱着山歌下山,人人满载而归。
我们下山以后还不马上回家,还要绕到大田里,点上一堆火,烧一捆毛豆、烧几穗老玉米。秋天吃烧玉米和毛豆可是其香无比。我们一个个孩子都吃得满脸黑,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更是吃得满嘴黑牙,让人笑破肚皮。
我们采回的山果也并不马上吃掉,而是储藏起来,留着冬天吃。尤其像山核桃、榛子、松子一类的硬果,更是冬夜磨牙的极品。
试问:内地、关里,哪有一座山会给你这么多山果?不是自夸,惟有俺们东北。

故乡的冬
说到冬天,东北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真的是可以冻掉耳朵、冻掉鼻子,南方人听听都要打颤。可是我们——东北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里,穿着开裆裤度过了童年的?东北的冬天是迷人的,几场大雪,漫天皆白。
村里的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初冬的冰是透明的,站在冰面上,犹如站在大玻璃板上,可以看见冰下的鱼。这时的鱼又肥又鲜,正是捕鱼的最佳时节。大叔、大哥们拿来大木槌开始震鱼,我们小孩子总是最佳的情报员,告诉他们“这里有鱼!”他们就跑过来,用大木槌在鱼头上冰的位置狠狠地砸下去。大木槌砸击的冰面,犹如春雷般震响,隆隆的轰鸣声波及很远。鱼被震得惊慌逃窜,我们又及时地报告鱼的逃跑方向,于是大木槌便四处敲击,鱼终于被震昏了,伏在冰下一动不动。这时大叔、大哥们便砸个冰洞,用鱼叉把鱼叉上来,这时的鱼还会跳,可是刚跳两下鱼鳞就结了冰,成了冻鱼。对我们孩子来说,最快乐的莫过于滑雪。
那时我们人人都有一只小爬犁。爬犁既可以一个人滑,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滑,前面的人坐着,而后面的人则扶着肩站在他背后。大人还有更大的爬犁,那大爬犁上最多可以坐上六七个人,可以全家男女老少一起上。
我们村四面环山,有一处仿佛是天然滑雪场,那里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既可以从上一直滑到底,也可以像在海上冲浪一般到了低处又冲向高处,真是回旋起伏、其乐无穷。
滑雪很有意思,滑得好,那叫心旷神怡。滑得不好,那就会人仰马翻,摔进雪窝,像个雪人一样爬出来,更是刺激,全山坡的人一片欢笑!
小时候好像人人都不怕摔,摔倒了爬起来又冲上山了,再来!东北人可能就是这么摔打出来的性格,一种不屈不挠的硬汉脾气。可是滑雪也要付出代价,有时还可能很惨重。记得我七八岁时,自己逞能,不让大人帮助,便拿了一把菜刀,找了两根粗木做爬犁。菜刀很旧,也不锋利,我用力去砍,以便砍出弯度,不料一刀下去,正砍在食指上,只见弯节处露出白花花的骨头,下半节只靠一点皮连着,血流满地。我不知痛,只是吓傻了,我姐姐赶过来,一把将这节快断了的手指握住,父亲赶过来厉声说:“已经断了,还留着有什么用?干脆砍掉算了!”他这一声喊倒吓坏了我,我大哭叫喊:“不!不要砍掉!我还留着有用!”姐姐拉着我就跑,这样才留了下来。日后每当看到这条伤疤,都会想到自不量力的后果,也会想到滑雪付出的代价。但我更感谢我的姐姐,是她给我留下这个手指,才让我得以当兵、做演员。此后才知道这一节手指头竟有很大的用处。
东北的冬天日短夜长,下午五六点钟天已漆黑。
那年代没有电灯、没有电视,天一黑,很多人家又不肯点灯熬油,只能上炕睡觉。那时还不讲计划生育,所以家家孩子多,少说两三个,多则五六个,还有一家一下子生了十个!
我爷爷就生下我父辈兄弟七人,还有一个姑姑。到我父亲这一辈,生得也不少,结果是七个分支变成几十口人。年代久了,现在好多人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东北的冬夜,也有围着火盆听老人讲故事的习惯。这时候就该吃秋天采回来的松子、榛子、核桃,还用火盆烤土豆吃。这是我们小孩子最欢乐的时候,吃着榛子、听着故事,渐渐就会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东北的山很富,除了木材,还有珍贵的药材,什么药材都有,过去民谣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说得很确切。东北人冬天爱穿乌拉鞋,就因为这种鞋里要絮上乌拉草,这种草漫山遍野,随处可见,极暖、耐寒,只有它才能抗得住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我从小就是靠穿乌拉鞋长到十五岁。

村里的铁路

这样美丽的故乡,可是被日本人侵占了,我还没出生,东北三省已变成伪满洲国,我一出世已然就成了亡国奴。
我还没出生,村里就有了这条铁路。这条铁路从沈阳直达安东(今改为丹东),与朝鲜相连。朝鲜的边界有个城市叫新义州,与我国的安东仅仅隔着一条鸭绿江,鸭绿江上的大铁桥就是两国的边界线,这条铁路就连着两国,据说还连着日本。早年,这条铁路归东北军大帅张作霖控制。九·一八事变,日本人侵占了东北三省,扶植满清的末代皇帝溥仪,建立了伪满洲国,这条铁路连同伪满洲国全被日本人控制了。成了日本人重要的军事供应线,日本的军队、军车,一切军事物资全是通过这条铁路运到东北,然后又将从东北掠夺的一切财富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回日本国去,这条铁路上的日本军车昼夜不断。
就因为这条铁路,小小的下马塘站也设立了日本护卫队,也有了日军守备队,还修了炮楼,有日军日夜守护。因为有日本兵、日军守备队,渐渐地小站上也来了日本女人,还有日本小孩。日本人占据了铁路一侧,建造了日本式的房屋,还建了专供日本人用的商店,另外还建了一间很大的战备物资仓库。这条街成了日本人的领地,严禁中国人出入。为了防备中国人,他们给这条街装了铁丝网、岗楼,还配备哨兵,并养了几条极凶恶的大狼狗。村民稍有靠近,日本人便放狗咬人,更严重的还会开枪,格杀勿论!村民对日本人恨得要死,常告诫孩子不许接近。并威吓小孩子说:“不要哭了,日本人来了”、“不要说话,小心大狼狗!”孩子们从小就被灌输对日本人的恐惧。
说来汗颜,我是一直到日本人投降,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以前无论是家人还是学校都灌输我们是“满洲国人”,不许说是中国人,如果有人说自己是中国人,一定会以“政治犯”被抓去杀头。
1932年建伪满洲国,我于1933年出生,一出生已是亡国奴。

村里的小学校
村里有一间小学校,是这一带唯一的一间六年级学校,所以远近十几里地以内的孩子全到这里上学。
学校的老师有一大半是穿着和服、拖着木屐的假洋鬼子。有人还蓄着仁丹胡子,故意讲不明不白的日语。
小学课本尽是讲如何尊奉日本天皇,日满如何亲善,如何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还讲“支那”(指中国)就是战争策源地,教育学生要为“国”捐躯,为天皇效命。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日语,上课、遇见老师都要用日语对话,如果讲的不对,就被打耳光。
学会挨打是小学教育的重要课题,小学生的一举一动都必须以日本人为规范。所以首先要学会挨打,老师可以打你,家长也可以打你,高年级学生可以打低年级学生。被打时必须挺胸、立正、大声喊“哈依”,不准躲,就是被打倒了,也必须立即站直了喊“哈依”,否则可能被打得更重。
有一次,我午睡后赶去学校,见了老师立即用日语请安,我本应说“老师,午安”,可我说成“老师,早上好”,话音未落,我的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听老师大骂“八格牙鲁”!我知道自己错了,急忙挺胸、立正、大声喊“哈依”!才躲过第二个嘴巴。
在学校,最苦的是低年级学生,见了每一个高年级学生都必须敬礼,稍有差错也会挨嘴巴。为此,低年级学生必须学会观察,摸清高年级上学、放学的规律,还要学会躲避。最好的办法是早上学、晚放学。早了还没人上学,晚走是为了让大同学早回家去。但依然还会被高年级堵住,这时,你只能认倒霉,只能大声喊“哈依!”
我念到四年级时,因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国吃紧,它在亚洲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战线拉得太长,后方空虚,供应紧张,极缺药材,于是下令各学校,每人交一定数量的药材。因数量很大,学校被迫停课,让学生进山挖药材。挖了药材还需洗净晒干,于是家家院内、墙头、房顶全是药材。
隔了不久,学校又下令要每个学生交一定数量的鸡血、猪血,这血不要新鲜的,要经过晒干后刮下的血粉。这下又忙了,家家有鸡的杀鸡,有猪的杀猪。把血晒在脸盆里、玻璃上,待完全干透再小心翼翼地刮下来,交上去,如不够数量,还需补交。好不容易交够了数量,刚刚喘一口气,学校又下来一道新命令,要每个学生交一定数量的马毛、牛毛、驴毛,这次轮到马、牛、驴倒霉了。起初,学生还比较斯文,每人用一把梳子去梳下马、牛、驴身上的毛,但学生多,马、牛、驴少,梳下来的毛太少不够分量,于是每人又准备了一把剪刀,见到马、牛、驴就一拥而上,把马、牛、驴身上的毛剪得深一块、浅一块。马、牛、驴都成了癞痢头,难看无比。这就是日本人的侵略、掠夺,他们祸害中国老百姓,连小学生、马、牛、驴都不放过。

学生勤劳奉仕

我读到小学五年级时刚刚十一岁,学校又接到日本人的“通知”,要求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都到矿山去做“勤劳奉仕”,就是去劳动做童工。
当时已是1944年,日本已处于战败前夕。他们一方面加紧掠夺矿山资源,又计划尽快地将小学生培养成材,以便送到前线去当炮灰,因此强迫我们劳动锻炼。
下马塘的前一站,有一座著名的露天铁矿——南芬铁矿。它是本溪钢铁公司的矿区,矿区很大,每天有数万名工人在这里劳作。
我们五六年级的学生到了矿山没地方住,就自己搭马架子窝棚。这种马架子窝棚就是用几根木头支成人字棚,外面蒙上草,里面地上也铺上草,我们就打地铺,一个窝棚睡几十人。
我们白天通通到矿山去装矿车,这种矿车是装在轱辘马铁轨上的一种装矿砂的车,十几个人一组,每天规定装多少车才能收工。铁砂很重,矿车很大,我们人少,连铁锹也举不起,哪里装得了那么多,可站在旁边的日本监工便举起皮鞭威吓,他大骂:“苦啦,苦啦!”中午也不让休息,统统坐在工地上吃玉米面做的窝头和咸菜,直到天黑才能收工。这时我们都顾不上洗脸,便急忙跑去排队领饭。晚饭是过期的陈年高粱米饭,菜仍是咸菜,偶尔有几块土豆。吃完饭天已黑透,一天的劳作使我们筋疲力尽,我们钻进窝棚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叫起来,小孩子本来贪睡,偏偏不让睡,一个个哈欠连天。不少孩子坐在地上哭,直到监工赶来大喊大叫,才无奈地去喝几口稀饭,又被赶到工地。一天又一天,从日出干到日落。一个月没人洗脸、没人洗澡,一个个的脸像煤一样黑,同学间如果不是天天在一起,简直都无法相认。这一个月几乎没人讲过笑话,也没人笑过。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黑的是煤,白的是汗和眼泪。
我们整整遭了四十天的罪,还美其名曰“勤劳奉仕”。回来时,我们人人身上、头上都长满了虱子,只好剃成光头,烧掉身上的衣服才能进家门,亲人们见了无不心痛地流泪。

溥仪访问日本

我已记不得是哪一年,伪满皇帝溥仪去日本访问。访问的若干天前,已命令沿途百姓用黄土铺路,清水洒街,家家要挂伪满洲国和日本的国旗。日本警卫队还挨家检查,盘问可疑的人。
到了伪皇帝要路过的这一天,村民们被强令穿上干净的衣服,早早就站到被指定的铁路边恭候。小学生更是穿上校服,手里拿着小旗,站在显眼的位置。
那天我们很早就被叫去了,站了很久。有一队日本兵全副武装,戴钢盔、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跑过来,站在村民和小学生的对面,面朝村民,背向铁路,端枪直立。他们还命令村民,听到口令时立即行九十度的鞠躬礼,没有口令不许抬头,不许偷看,如果违反命令统统“死了死了地!”那时的老百姓和学生早已被日本人制服,哪敢有半点反抗,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鸦雀无声。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台上终于发出了口令,只见一辆压道车(开路车)开过来检查,命令全体行九十度的鞠躬礼,大家赶紧弯腰,谁知只是预演,像真的一样。礼毕后,大喇叭宣布,刚才是检查,不可以松懈,皇帝陛下马上就到。
突然,一个手持战刀的日本军官跑过来,他手戴白手套、胸前佩戴黄色绶带,他向日本警卫队发出口令,日本警卫队立即端枪成刺杀姿势面向百姓,全体百姓危然肃立。又一声令下,全体百姓赶紧弯腰行九十度的鞠躬礼,伪皇帝的列车真的来了。我弯着腰,斜着眼睛偷偷望去,只见火车头上交叉着两面国旗,整列火车粉刷一新,但只看见两三节车厢。车尾站着几个人,都穿着笔挺的礼服,头上戴着像鸡毛掸子一样的大盖帽。有一个人佩戴着金黄的、飘穗的肩章,腰扎皮带,皮带上好像还挂着一把短剑。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装束的人,但前面的人戴了一副眼镜,他举起带着白手套的手向人群招手。我立即感觉到他一定就是伪皇帝溥仪,他身后那人可能就是国务大臣张景惠。这时人群里喊起了“万岁!万岁!”的呼叫声,列车缓缓地驶了过去。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伪满的溥仪皇帝。
我万万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在八一电影制片厂,溥仪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参观八一。当时厂领导把一些著名的演员介绍给他,当介绍到我的时候,溥仪谦诚地向我鞠躬,还拍了两下手掌。我很激动,心想真是时代变迁,当年的皇帝成了今天的平民,当年我们要以九十度的鞠躬,顶礼膜拜。如今他身穿布衣,还夹了一把雨伞向我还礼。这世道变化真大,不是共产党,哪有今天的景象。我还听说溥仪等政协人士参观其他单位时,有一满清遗老,见了溥仪就当场跪伏在地,痛哭疾呼:“皇帝陛下,我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真是想死我也!”溥仪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连忙拉他起身:“快起来!我是战犯,你怎么能这样?!”那位满清遗老当场被保安人员“请”走,溥仪冷汗淋漓、连连自语:“罪过!罪过!……”他是真怕今日再有人尊他为皇帝了。然而当年也是他从日本访问归来,立即向国民颁发了“诏书”,极力崇尚日满亲善,崇拜日本天皇,为天皇歌功颂德。
当年他的“诏书”每天早晨由小学校长带着白手套捧出来,向全校恭敬站立的学生朗读一遍,再恭敬地送回去。
当时人们把皇帝当成天神一样地崇拜,可今天,谁又能料到世界会如此巨变?

日本投降那天

1945年,我已读到六年级,8月15日,这一天,日本投降了!怎么会投降呢?谁也不知道。
后来才知道是美国在日本的广岛投放了原子弹,苏联也在中国东北出兵援助,毛泽东、朱德的军队(八路军)也打到东北来了。日本天皇宣布全国投降了,可是我的家乡——下马塘依然被蒙在鼓里,谁也不知道。
那时百姓没有一家有收音机,更不知道什么叫电视,信息闭塞。
8月15日这一天,村民们深感奇怪:铁路上的日本守军突然不见了,就连“日本街”上住的日本妇女、小孩也不见了。村里的小街上一下子静寂了,连往常正点的火车也不来了。真安静呀,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吓人!家家的大人、小孩没一个人敢出门上街的,都预感到可能出事了。但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突然,静极了的村街上有人扯破了嗓子似地大喊一声:“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战败了!”这一声呐喊,犹如晴天霹雳,太吓人了。全村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呐喊,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出街。人人都竖起耳朵听,睁大了眼睛从窗缝、墙缝望着村街,可就是没人敢走出去。谁敢呀?!谁知是真是假?要是这个人是个疯子,在那乱喊,抓住了还有命吗?日本人在东北统治了十四年,杀人如麻。就这一声喊,这一条街的人没一个还想活命,要是往日,日本人准把全村人赶到河边,用机关枪给“突突”了!过了很久,终于听见街上有了脚步声。
起初,脚步声很远,好像有人在跑,渐渐的脚步声近了,有人又喊:“日本人投降了!东北光复了!”这一声喊太近了,仿佛就在门外,人人都听得见、听得很清楚。这时,有胆大的村民爬上墙头、有人开了街门、有人跑上了街。就听着有人又像炸了锅一样大喊:“日本人战败了!苏联红军占领了东北!”“乡亲们快出来吧!”喊声中村街上的脚步声愈响愈乱,人们这才信了,不约而同,一下子全涌上了街头。许多人一齐喊:“解放了!光复了!”人人都像是发了疯,村街上人们笑啊、跳啊、哭啊、闹啊。人人都扯破了嗓子,不顾一切,大喊大叫,再不怕日本人用枪杀人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找日本人算账去啊!”人群一下子又像炸了锅,人人都喊:“走啊,报仇去啊!”“打狗日的去啊!”人群乱了,人们拥向了“日本街”。
日本街,往日是日本人的乐土、日本人的天堂。日本街上有日本的宪兵队站岗守护,他们还养了几头凶恶的大狼狗。
今天,一个日本宪兵也看不见了,大狼狗也锁了起来。
只见村民们人人手里拿着大木棒、锄头、铁锹,像潮水一样涌进了日本街。愤怒的村民见物砸物、见狗打狗,人们急红了眼,将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恨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真像火山爆发一般!你看,日本人的商店被砸了、日本人的战备物资仓库也被撬开了,人们涌进了仓库。
突然,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只见被撬开的大仓库里静静地堆放着无数物资。村民们第一次看见这里边藏着那么多大米、白面,顿时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仓库里堆着像山一样高的米袋、油桶、毛毯、被服、汽油、轮胎……
“抢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村民们一下子乱了!人们抢的抢、拿的拿,扛的扛、背的背!力气大的扛起了米袋,力气小的抱起了毛毯。老人、小孩也不示弱,只要是搬得动的全搬了出去。就这样,村民们整整抢了两天两夜,吓得没逃走的日本人全躲在屋里哭,惶恐地犹如丧家之犬。中国人终于扬眉吐气、报仇雪恨了!
这一天太解气了、太难忘了。人人记住了这一天: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东北光复了!东北回归到祖国的怀抱,这是全中国人民的雪耻日!东北人得见天日,这要千秋万代永世不忘!

看日本人被遣返回国

日本人侵占东北三省长达二十年之久,在这期间除了驻扎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外,还有住在东北各大小城市的日本政界、工商界、文化教育界等方方面面的日本人,以及他们的配偶、子弟、亲属。全东北到底有多少日本人,谁也数不清。
如今,日本投降之后,这一切非法入侵东北的日本人,都必须在限令的期限内,全部由苏联红军监押遣返回日本国。这是一次工程浩大的大遣返。
在东北的日本人被分别从海上、陆地,通过轮船、火车一起遣返。海上是从大连启程,陆地则是从哈尔滨、沈阳发车,经边界城市安东(今丹东),通过朝鲜、韩国,再转船运往日本。
遣返日本人的铁路运输线恰好从我家的门前经过,所以从遣返之日起,我就天天可以看到那一列列客车、货柜车满载日本人的情景。
我不知道每一趟列车的确切始发站,但列车几乎是逢站必停,因为每个车站上都有日本人在等候上车。
当列车经过我家门前时,我们看到的都是人满为患的情景。只见货架上躺满了人、车窗上挂满了人,就连车篷顶上也坐满了人。而挂在车门上的人,几乎全是一只手抓着车帮,一只脚悬在空中。这车窗、车门、车篷顶上的人随时都会摔落到车下去……车厢内,早已挤得无立足之地,人们只好在原地大小便,因此车内空气极差,被挤晕、热晕的人不计其数。
我们只听到列车上的哭声震天动地。一路上列车是哭喊着而来、又哭喊着而去。而等候在站台上的日本人每一次都因挤不上车,而哀哭嚎叫。
因为挤不上列车,许多日本人扶老携幼开始步行回国。因此公路上、山路上,到处可见日本人的身影。
起初,他们可能还是背着行囊、衣物,可随着路途的增多而行李就渐渐抛弃,最后几乎都是徒手而行、两手空空。有些人则空手也无法回家了,因为好多天也吃不上饭了,他们不得不沿途乞讨,乞讨不到便哀求庄稼人收留他们的女儿宁可给农民做媳妇。那时政府不准百姓收留日本人,只有在深山老林、人烟稀少的地方,有的庄稼人可怜他们,也有的是一辈子打光棍的孤老汉便收下这些日本女孩为妻的。
总之,日本人是终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列车一列列地满载而去,站在四处观望的中国人无不感叹:“本该好好地呆在日本,干嘛要跑到中国来?!不侵略,哪会有今天的下场!”饱受欺辱的中国人站在铁路旁对着经过的列车大喊:“滚吧!狗日的!你们这么多年里杀了我们多少人?今天能让你们活着回去就不错了,回去了好好想想,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来!”
也有人议论:“咱们讲人道主义,他们日本鬼子几时讲过人道?他们把咱们中国人像砍西瓜似地砍,一村一村的人给活埋。最恶毒的是用刺刀捅、用狼狗扒心、吃活人的心肝,他们日本鬼子坏透了!杀光了也不解气!”
有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些日本鬼子就该落得这个下场!”
小孩子们则每天成群地站在站台上又蹦又跳,像是欢迎、像是欢送、又像在欢庆着胜利。总之在看热闹时发泄对侵略者的仇恨!我那年已十二岁,目睹了这一幕幕战争带来的人间惨剧。

两记耳光才记住自己是中国人

东北光复不久,日本人从东北被遣返回了日本国后,听说国民党中央军马上要来接收东北三省,于是家家的大人都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记住自己是中国人,千万不能说是满洲国人。可是我们这批十一二岁的孩子,恰恰是在伪满洲国的时代出生的,又受了十来年日本奴化教育,满洲国人的概念已在脑中根深蒂固。尽管知道日本人是侵略者,日本人很坏,但自己到底是哪国人,还得重新认识,甚至还要死记硬背。
一天,我父亲从外面匆匆地赶回家,他慌乱地说:“中央军已经到了本溪,马上就会到咱们这里!”他转头见我站在身边,便抓住我,劈头问了句:“快说,你是哪国人?”我本来听他说中央军要来,怎么忽然问起我是哪国人,结果我一慌,便不假思索,很习惯地回答:“我是满洲国人”,语音刚落,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我父亲厉声责骂:“混蛋!告诉你多少遍了,是中国人!中国人!怎么总记不住?!还说是满洲国人,亡国奴还没当够啊?”
“叭”又是一记嘴巴。他又问:“再说一遍,你是哪国人?!”我不敢摸脸,马上立正、挺胸,大声地回答:“哈依,我是中国人!”我父亲哭笑不得,他望着我无奈地说:“还是亡国奴的相!记住,从今以后,再不许说日本话,什么‘哈依哈依’全是混账话!记住了,你是中国人,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我眼含热泪,不断地重复着:“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
正是挨了这两记嘴巴,我才刻骨铭心地记住了“我是中国人!”

图文来源:印象本溪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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