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前妻唐婉，不是表妹，嫁给太宗后裔，经典乃是后人附会

兰天

陆游前妻唐婉，不是表妹，嫁给太宗后裔，经典乃是后人附会                                                         2022-02-09 09:38                    

   南宋时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爱情悲剧，故事的主角是南宋大诗人陆游和他的原配唐琬，在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传闻，比如唐琬是陆游的表妹，唐琬不孕等，还有就是那两首流传深远的《钗头凤》，笔者原本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发现唐琬所写的那首《钗头凤》应是后人附会的。这激发了笔者对唐琬这位才女的兴趣，于是深究细查，找寻了不少史料，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在此愿与文友共磋之。
陆唐爱情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陆唐故事起源于三本书，分别是南宋的《耆旧续闻》和《后村诗话》，还有一本是宋元之际的《齐东野语》，这三本大概都用了数百字的篇幅记述了陆唐之事。
必须说明的是，这三本书记载了当时的文人故事，虽然不能说是百分百准确，但都是有史料价值的，这几本书的作者都是名震一时的文人，有的还是朝廷的高官，前两本的作者是陆唐赵同时代之人，两相印证可知此事并非杜撰。
但不管是前两本，还是叙事更加充分的《齐东野语》均没有提及唐氏叫唐琬。到了明清之时，文人们在这三本书的记述上又做了一些加工，故事更加充实，清末的《宋人轶事汇编》始有唐琬（确实是这个“琬”，“婉”为误传）之名，由此可知，“唐琬”这个名字属于后人附会，但出于理解方便，我们仍以“唐琬”称之。
与婆母同姓，就一定是婆婆的侄女吗？

不少传言都说陆游和唐琬是表兄妹，其实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因为陆游的母亲的确姓唐，在可以近亲结婚的古代，“亲上加亲”之事屡见不鲜，但就像晋孝武帝的皇后姓王，儿媳也姓王，都姓王，可是一个是太原王氏，一个是琅琊王氏。当然，我们还需要更实际的证据。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为姑侄。—周密《齐东野语》
辟谣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谣言的来源，那么唐琬是陆游表妹这个传言到底是从何而来呢？这一言论最早出自宋末元初文人周密的《齐东野语》，周密出生于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逝世于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年），之所以明确周密的生卒年是因为他和陆游、唐琬、赵士程并不是一代人，尤其是唐琬和赵士程二人没有陆游那么高寿，周密与他们的时代相差就更远了。
相比而言，最早记述陆唐之事的是陈鹄《耆旧续闻》和刘克庄的《后村诗话》，这二人与陆游都是同时代之人，他们都没有提及陆唐乃是表亲，但周密之所以这么说和刘克庄还真有脱不开的关系。
假装是赵士程

放翁少时，二亲教督甚严。初婚某氏（唐琬），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唐琬）改事某官（赵士程），与陆氏有中外。—刘克庄《后村诗话》
结合上下文可知，“某氏改事某官，与陆氏有中外”的意思是“唐琬改嫁给赵士程，赵士程与陆家有亲戚关系”，而不是唐琬和陆家有亲戚关系，这句话是周密理解错了，才导致了谬误传了几百年，那么陆家和赵士程真的有亲戚关系吗？
的确如此！陆游的姨母瀛国夫人唐氏嫁给了吴越王钱俶的后人钱忱，而钱忱的母亲是宋仁宗的女儿秦鲁国大长公主，赵士程乃是公主的堂侄孙，换句话说，钱忱既是陆游的姨父，也是赵士程的表叔，说赵士程与陆家“有中外”没有任何问题。
公讳介，字子方，其先晋昌人，唐末避乱于余杭，自其祖始徙家江陵，今为江陵人—《唐质肃公介墓志铭》
唐介画像

除此之外，陆游的外祖家和唐琬的父祖并非无名之辈，在史书上是有记载的。陆游的曾外祖父，也就是陆母的爷爷唐介乃是仁宗、英宗、神宗三朝老臣，官至参知政事（副相），逝世后谥号“质肃”，人称唐质肃公，当朝宰相王珪亲自为唐介撰写墓志铭，其中明确指出唐介乃是晋昌（今甘肃省安西县）唐氏，全家于唐末避乱余杭，在唐介祖父那一代就迁居江陵，已成江陵唐氏也。
传到陆母这一代，她的同辈兄弟（包括堂亲）都是以“心字底”命名，如唐懋、唐愿、唐恕等，并没有一个叫唐闳（唐琬之父）的人，别说亲舅舅，连堂亲都不是。
会稽唐氏，居新河坊，盖宣和中鸿胪少卿翊所营也...少卿长子闳由郑州通判代还。—《宝庆会稽续志》

唐琬的父亲唐闳官至郑州通判使，祖父唐翊乃是宣和年间的鸿胪少卿，《嘉泰会稽志》《宝庆续会稽志》等明确记载，唐琬父祖这一支乃是会稽唐氏，而且是不知多少代延续下来的当地旺族，与唐介祖上的晋昌唐氏可谓是南辕北辙。
另外，唐琬的父辈都是“门字旁”，唐琬的叔父分别叫唐闶、唐阅。可以看出，陆母和唐琬的关系就像晋孝武帝王皇后和儿媳王氏一样，虽然是一个姓氏，但根本不是一个家族，更遑论是姑侄了。
改嫁太宗后裔，疑似其子继嗣王爷
唐琬与陆游离异后改嫁给了同郡的赵士程，这个赵士程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在靖康之难中幸免于难的太宗后裔，其父赵仲湜追随赵构南渡，于越州山阴暂居。
《知否》中的皇帝（原型宋英宗）

仲湜字巨源，楚荣王宗辅之子，安懿王孙也，初名仲泹。—《宋史宗室传》
北宋历史上有一个重要事件，那就是仁宗择储，赵祯因为子嗣单薄，故而从堂兄赵允让家抱来了十三子赵宗实为养子，最后几经波折，赵宗实得以即位，也就是宋英宗赵曙。赵仲湜就是赵曙的七哥楚王赵宗辅的儿子，其与宋神宗是一辈的，宋徽宗见了也要叫声叔父。
嗣濮王者，英宗本生父后也。元丰七年，封王子宗晖为嗣濮王，世世不绝封。—《宋史宗室传》
神宗年间，为了格外加崇赵允让一系，于是特意设立了“嗣濮王”一爵，可以世袭罔替，这个爵位既不是亲王也不是郡王，其品级介于二者之间，是宋朝一个独特的封爵。

这个爵位原本是赵仲湜之弟赵仲理承袭，金兵攻破汴梁将赵仲理等帝王宗室全部裹挟北上，时任知大宗正事、执掌西外宗正事的赵仲湜和部分宗室因为在西京洛阳居住而幸免于难，当时洛阳官员和军民想要拥其为皇帝，赵仲湜坚辞不受，得知赵构于南京应天即位后，赵仲湜立刻率人前往朝觐，赵构封其为嗣濮王，并委以重任，建炎南渡后，赵构于绍兴建立光孝寺奉祀英宗生父赵允让，而赵士程大概也就是在这时跟随父亲来到了山阴。后来，赵仲湜去世，被追封为仪王。
（小注：笔者就是发现赵士程其实是濮王后代才知晓原来所谓“南宋没有太宗后裔，赵构才选择的太祖后裔”乃是谣言，笔者曾就赵构为何舍近求远立嗣撰写一文，文章链接在底部，有兴趣的文友可以瞅瞅。）
赵士程乃是赵仲湜的七子，他的出生年不详，不过他的十一弟生于1118年，而唐琬乃是1128年所生，据此判断，赵士程比唐琬要年长十几岁。根据史料记载，赵士程曾任武当军承宣使，爵封永嘉郡王（永嘉郡是现在的福州）。
假装是赵士程和原配

赵士程原来有一位妻子，但这位妻子早逝，于是便又迎娶了离异的唐琬为妻，而这就又牵扯出了好几件疑案。
不当母夫人意，出之。—陈鹄《耆旧续闻》二亲教督甚严，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 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刘克庄《后村诗话》弗获于其姑。—周密《齐东野语》
其一就是唐琬与陆游分开的真正原因。此事最有参考价值的还是陈、刘、周三人之言，基本上都是婆婆不喜欢儿媳，可是均没有提及是因为唐氏无法生育才导致陆母强逼陆游离异。
后人只是因为陆游写了一首《恶姑》诗所以猜测是陆母担心唐琬无法生育，会导致陆家绝后才拆散他们，可是陆游又不是独生子，他大哥陆淞比他大16岁，早就有孩子了，不存在担心陆家绝后之事，此事最有可能还是刘克庄所说的，陆母担心儿子儿媳太过沉溺爱情而荒废了学业和仕途，无子应该只是陆母逼儿子休妻而找的一个原因而已。
演员刘晓庆饰演的武则天

第二个疑问就是唐琬真的不能生育吗？陆唐婚后二三年无子是个客观事实，但古往今来夫妻结婚多年后才有孩子屡见不鲜，诸葛亮与黄氏婚后十数年才生下了儿子诸葛瞻，陈武帝陈霸先与继妻章氏也是婚后十多年才有了儿子陈昌等等，而且历史上也不乏和前夫没有孩子，却和后夫生育孩子的，曹丕的妾室甄氏、唐高宗的皇后武氏，不都是如此。
除此之外，陆游曾有梅花诗，道“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著花迟”意思是花开得晚，古往今来不少文人都认为这是隐喻唐琬只是晚育而已，试想，若唐琬后来真的没有孩子，陆游怎么会说唐琬只是“著花迟”呢？
不过某著名百科平台说根据南宋梁克家的《三山志》记载说“赵士程无妾，唐氏为继妻，疑有一子一女为唐氏所生”属于讹传，笔者把整个《三山志》检索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这个记载。不知是哪位大神帮梁克家添上的。
宋理宗画像（局部）

丙寅，诏不熄为保康军承宣使、嗣濮王。—《宋史理宗本纪》
赵士程的五子名曰赵不熄，淳熙十五年（1188年）任忠翊郎、添差平江府排岸兼船场公事。正月四日，嗣濮王赵士歆建言为安王赵士輵（前任嗣濮王）选嗣，赵不熄被大宗正司选中，由此赵不熄被过继给了安王。又过了37年，赵不熄被宋理宗封为嗣濮王。
赵不熄生卒年不详，但根据其父以及同时期其他宗室授官年龄推测（赵士程于绍兴七年授官，当时赵士程至少22岁以上，赵士程的三哥赵士街于绍兴六年授官，同期宗室大约都是在20—30岁之间授官），赵不熄的出生年在1158—1168年之间。这十年间唐琬29—39岁，是符合“著花迟”的。但因为我们不能确定赵士程是否有其他妾室，所以只能说赵不熄有可能是唐琬所生，若想要确凿无疑，还需要更多史料的发现。
一阙《钗头凤》，后人附会的美好
绍兴沈园词壁（后建）

《钗头凤》的故事为世人所知，陆放翁确实曾作此词，但唐琬作词之事却存在很多争议。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笔者从记述陆唐爱情最早的南宋三书中都没有找到这首据传是唐琬所作的词。亲自到过沈园的陈鹄看到了陆游的题壁之作，并将其记述下来，刘克庄则只记述了陆放翁晚年所作《沈园》二首，记述更加充分、仿佛亲见的《齐东野语》也没有说唐琬作词之事，我们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在陈鹄《耆旧续闻》确实提到唐琬也曾和词一首，开头也的确是“世情薄，人情恶”，不过，只知这两句，其他不知道，那么这首完整的《钗头凤》又是怎么来的呢？
引夸娥斋主人说有唐氏答词。—《御选历代诗余》

这就已经是明代之事了，明代后期，文人卓人月与好友徐士俊合编了一本《古今词统》，乃是辑录前代之词，在这本书，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全阙的所谓唐氏《钗头凤》。
到了清朝，康熙朝进士沈辰垣受康熙帝重用，奉旨编撰《御选历代诗余》，也将此词辑录，尔后《宋人轶事汇编卷》的作者丁传靖在《齐东野语》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第一次指出唐氏的名字叫唐琬，并把所谓唐氏《钗头凤》融入故事。这个丁传靖乃是清末民初之人，于1930年去世。
此番梳理下来，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唐氏的确和了一首词，但我们明确知道的就两句；
第二，所谓唐氏《钗头凤》直到明代后期才出现。

《拜经楼诗话》亦以《齐东野语》所叙岁月先后参错，不足信...与唐氏答词，语极浅俚。—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清代嘉庆朝进士、文人吴衡照早就对此有所怀疑，近代大文学家俞平伯先生也对唐氏《钗头凤》提出质疑，认为此词是明清文人伪托唐琬所作的可能性极大。
蔚鸾说：
陆唐爱情流传近千年，虽然这之中有很多细节被历代文人所装饰，但从陈、刘二人之书中我们还是深切感受到了陆唐二人被陆母强行拆散的悲情，这不仅是一场爱情悲剧，更体现了那个时代，作为一家主母的陆母有着无可辩驳的家权。

奈何命运就是如此蹉跎，陆母不希望儿子儿女情长耽误学业和仕途，可即使逼儿子与唐琬离异，陆游也是一生仕途不畅，失意占据了人生的多数。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人对陆游那首《钗头凤》做过考证，认为这首词并非是咏叹与前妻的爱情，但如果以此词为陆唐的悲剧做一个注脚，倒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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