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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的人生》连载第六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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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4-12-9 22:29: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九四六年初安达县解放,解放军消灭了伪保安队,父亲所在的村公所也被解放军接收。父亲第一个站出来交了仓库钥匙、帐簿,并把曾经收藏的一块印刷抗日传单的钢板交给了军管会,受到表扬,并让他继续留在人民政府做会计工作。那年四月父亲被分配到安达县安达街公所工作,担任街长职务。那一年的七月,我八个多月的三哥去世了,他出生在安达,父亲给取名叫志达。本来母亲的奶很好,他也很壮实,才八个多月就会“咿咿呀呀妈妈”的学语,可谁曾想小小的他说走就走了呢!头天晚上父亲买了一块西瓜,母亲见他爱吃,就多喂了几口,不想半夜开始连拉带吐,没到天亮就死了。因为小日本撤走时埋下许多他们试验的细菌,所以那时的人们常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最常见的就是霍乱,俗称火痢拉。母亲说,数他长得好,白白净净的小团脸,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最后就是吐得不行了还看着母亲笑。父亲买来好药,吃进去就吐出来,又打了针,可都无济于事。想等天亮去医院,可他没等到天亮就咽气儿了。母亲说他也是枉来世上走一遭,别对不起他,虽小也给打个棺材吧。母亲的奶好,志达还在吃饱奶,所以奶一棒母亲就哭。由于过度悲伤和着急上火,这样没出三天奶就吊上去了,后来害得我和弟弟都没吃着一口奶,我们俩全是喂大的。

提起父亲上交军管会的那块钢板还有一段来历:那是在小日本投降的前一年,父亲认识一个朋友。一天黑夜,我们家正准备睡觉,拴在院子里的大白狗狂叫起来,母亲忙向窗外望去,见有个人影从院墙上跳下来。母亲隔着窗子大声问:“你是谁呀?”来人朝着母亲摆摆手,走到窗前,压低声音喊:“大嫂,开门吧。”父亲听着耳熟,忙下地把房门打开,借灯光一看,果然是几年不见的老朋友。那还是在吉林国立四中念书时的同学。坐下后,母亲听他说还没吃饭,忙把剩饭剩菜热一下,又特意炒了盘鸡蛋,父亲又倒上酒,两人一边喝一边唠着各自的情况,唠到半夜他才说明来意。原来进门时他顺手把一个手提兜放在了门后边儿,父亲没注意到,母亲以为是怕碰的东西。只听他说:“老葛呀,我找你有重要的事,也是冒险的事,不知你能不能帮忙,我也不难为你。”父亲也严肃地说:“咱俩是多年的朋友,就差多个脑袋,你跟我客气啥。我困难的时候你也没少帮助我,我还没帮过你什么。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他很认真地说:“日本人是秋后的蚂昨,没几天蹦达了,但现在是最紧张时期。我要随队伍走了,以前搞宣传时有一块儿钢板,不想落在日本人手里,打算先放在你这儿,会有人来取走,你看可以吗?但你得把它藏起来,别让外人知道,不然我真怕连累你一家老小。时间急,又没别的办法,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让我最放心。父亲说:“行,你放心吧!刀按脖子也不会交出去的!”他走时母亲忙装些干粮,找了件厚衣裳让他带着。他谢过母亲,又和父亲紧紧握了下手,示意都不要送他,然后匆匆离去。母亲跟了出去,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他不见踪影。回到屋里,父亲说:“他可能是抗联的,明天让玉贞(大舅)在柴禾垛后面挖个深点儿的坑,连兜子一起埋了,上面压点不用的木材。干活时把院门关上,别让人家看见。今晚的事家里人和谁也不许说,就当没有这回事儿。”以后,那块钢板始终没有人来取走,也再没听到这个朋友的什么消息。

生活确实很平静了一段日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下午,鬼子和保安队在分别同一时间冲进各家各户进行搜查,不知他们找什么,砸门声、狗叫声和鬼子保安的叫喊声响成一片。那天父亲没在家,母亲让家里人不要慌,就她一人搭话,别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鬼子进院儿时没像在别处那么凶,进门就翻,可能看我家外表与别人家不一般:整齐的院落,漂亮的三间红砖瓦房,母亲喜欢花草,院子里种了许多花,窗台上也摆满了花盆儿。客气了几句,领头的先问母亲家里几口人,是否有外来人。母亲神态平和地说:“我家在户口的有七口人,两个大人,五个孩子;报临时户口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我老小叔子,还在念书,一个是我娘家弟弟,都来好几年了。走,到屋里坐吧。”鬼子保安进了屋,到父母住的房间看见墙上挂着天主教的圣母圣心画像,领头的还算客气的说:“你地,信教?”母亲点点头。他和别人嘀咕几句,在屋里屋外又转了转,就大声一嗓“开路”,这些人全部走出院外又去了别人家,母亲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晚上父亲回来时,听母亲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讲,气愤地说:“这群野兽,看咱家不像一般老百姓,又在村公所上班,还信教,不可能通共,客气多了。”但这也提醒了父母,要马上把那块钢板转移,不能放在家里了,不然钢板保不住,还真会引火烧身。一天,父亲趁晚上在乡公所加班的机会,让母亲借送衣服之名,把钢板裹在衣服里悄悄带到村公所,父亲把钢板藏在不常去的地方。村公所虽然在鬼子的眼皮底下,然而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直到上交军管会,父亲完成了使命,也算为革命做了点儿贡献。

一九四六年九月,父亲的朋友来信说,哈尔滨解放了,想请父亲到哈尔滨道外南四道街(协丰裕纸店)当会计,而且有股份。父母当时考虑,一是为了孩子今后的前途,还是住大城市比较好,学习和就业都比小城市有条件。父亲常说:“住,住大屯,站,站人群,人活着不孤僻,得合群儿。”二是为了给子女多挣点儿家业,所以就同意去哈尔滨了。父亲把乡政府的工作辞退了,房子借给朋友住,地租让朋友收着,常有书信来往。后来,因工作和生活忙于奔波而失去了联系,又赶上土改运动,听人说他跑了,更找不着了。父亲没机会回安达,房子和地也都白扔了。

我们家搬到哈尔滨厢房区租房子住,父亲在纸店做会计工作,但效益不怎么好。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帮人种园子、拔白菜、捡土豆,还在厢房区出过床子,卖过香瓜、水果、大饼子……其实母亲那时已怀着我,所以我在一九四七年九月二七日出生时就看出来身体不好,一哭嘴唇发绀,母亲一滴奶水也没有,买牛奶喂,吃了又不服,爱拉肚子;从小就不能走多少路,总上喘,爱蹲着,只说是体格软弱,全家人加倍呵护。所以我的命真不怎么样,先天不足,后天还亏损。比我大十岁的二哥每天放学就负责看着我,怕我累着就背着我玩儿。由于我的消化不好,有时连拉带撒弄了二哥一身,还得给我洗。

因大哥和母亲出床子,大姐和我同一个属相,才十二岁就得负责全家的洗衣做饭,还有家务活。二姐和三姐还小,也得需要人照看点儿。那时的生活真困难,吃了上顿再筹下顿,大姐有时不得不端着盆一顿一买苞米面。有一次,大姐换母亲回家吃午饭,暂替母亲看一会儿瓜摊,母亲匆匆把找零钱的小口袋塞到姐姐手里就回家了。不多时便有人来问:“小孩儿,你这瓜不甜,二分钱卖不?”大姐也不知道这香瓜是多少钱上的,二分钱是否合得来,由于心急,又想到晚上卖不了母亲该上火了,就大着胆子说:“卖!”于是买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像抢一样。大姐真的蒙了,一大堆瓜摊儿转眼就剩下了土印儿,可见是卖便宜了。母亲回来时,很惊讶的看着空地儿,大姐胆怯地把瓜钱交与母亲,说了卖瓜的经过,母亲听过又急又气,伸手狠狠给了姐姐一个耳光,数落她说:“你那么大丫头,还这么不懂事儿,也不问一问就敢往外卖?本来我想这批瓜能挣点儿,这下可好,连本钱都没回来!”大姐的脸红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忙背过身捂着脸悔恨地哭起来。心想,自己急于求成闯下大祸,让母亲如此生气。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打过女儿,自己也觉得后悔,又忙把大姐搂过来,自责地说:“妈打得不对,怪妈没有交待你,下次注意就好了。”大姐至今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内疚。

一九五0年四月,“协丰裕纸店”由于亏本费业了,父亲按股分了一点钱,用它搞了个家庭手工业——德山粉笔厂,也没什么资本,主要给地方供销部门加工订货。全家大小齐上阵,自己找销路,但最终还是难以维持生计,因为活太少了。母亲和大姐有时为了捉襟见肘的日子,不得不到罐头厂打夜班。那年大姐念初中一年,母亲看她白天上学,回家做粉笔,晚上还要到罐头厂上夜班太累,就不让她上学了。大姐书念得好,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老师曾经到家里找过母亲。母亲说:“我也知道可惜了,孩子太多,生活的确困难,她是大的,不帮着干怎么行呢!”大姐偷着哭过几回,可看着父母,还有在外地打拼的大哥(是老叔介绍到长春铁路做学徒)都那么辛苦,自己怎么能安心读书呢!十四岁的姐姐比罐头厂煮肉的锅台高不了多少,每次往锅里倒肉时都要先爬上锅台,站到锅边往里下肉。看着翻滚的汤锅眼睛发花,头有点晕,但要稳住神,注意力高度集中。放完肉,马上跳下锅台,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可是为了生存,当时父母也顾不了这么多,只是默默的为她祈祷,不停的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可以说,姐姐从十四岁就和父母维持我们这个家。那时,为了多挣些钱,父母外出帮工、干零活,有时把整个家全都扔给了大姐。如今父母走了,她目前还在为我们姊妹各家分担着喜和忧,真是我们的好大姐,她心里只想着别人,唯独没有她自己。

一九五0年四月,有我弟弟志仁的时候,我们家又搬到已去世两年多的老姨家。是老姨夫自己说的,为了让我家省下房租钱才让我们上他家去住。他家是俄式建筑,带地窖,我三岁时还掉下去过,是生病的大哥把我抱上来的。弟弟虽说也没有奶吃,在我家住的附近有一户俄国人家养奶羊,每天哥哥和姐姐交替着去买羊奶。他们家养着一只大白鹅,会看家,见有人进院就冲上来用嘴往你腿上拧,哥哥和姐姐都被它拧过,有时都拧破了,所以谁去到他家门口都提心吊胆,先喊出人来才敢进院儿。有时见鹅没在院子里侥幸跑过去,可一旦让它看见,你跑得再快也会被它咬上。而吃了鲜羊奶的弟弟身体倒是比我强多了。

听母亲说,老姨白白净净、大眼睛、很苗条的中等个儿,也是个俏丽的女人,不然怎么能让挑剔的老姨夫看中呐。在日本投降时,飞机乱轰乱炸,天天跑防空洞,吓出了癫痫病,后来又得了妇女病,神情抑郁,爱哭,爱生气。那时,老姨夫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图书馆工作,认识一个旧社会的女招待姜文雅,常带她到家里串门,后来渐渐对老姨就不像从前那么好了。再后来,竟把姜文雅领到家里住,跟老姨说:“我看她挺可怜的,一个女人孤身在外不安全,咱家屋多,让她先住下,等有了对象再让她走。”善良的老姨就同意了。可日子久了,他们眉来眼去让老姨很生气,经常头疼,病也越来越重。姜文雅很圆滑,特意为老姨配来四丸药,说能治病。可老姨吃到第三丸儿时,头疼得直叫唤。老姨夫还说她太娇气,咋就不能挺着点儿,让人听着好心烦。气得老姨把被子使劲儿蒙到头上,再也没出声。老姨夫说完就走了,姜文雅那天也没回来,只有大姐听母亲话去侍候老姨。那天她正在厨房给老姨煮肘子时,听老姨不呻吟了,还以为睡了。等把肘子煮好,晾凉后让老姨吃时,怎么叫也不醒。大姐慌了,去找邻居大娘过来,邻居大娘一看便说:“不行了,快把你妈找来。”母亲来时,姨夫和姜文雅都在。邻居大娘找机会对母亲忿忿地说:“你是淑媛的大姨呀?你怎么才来!你妹妹死得不明啊!”母亲哭着说:“家里孩子小,脱离不开,让大女儿替我侍候她老姨,没想她这么重……唉!这也是她的命啊!”母亲听出邻居大娘话里有话,可又能怎样呢?自己家没钱没势,也没有证据,人死又不能复生。想想自己那些孩子们,温饱还没解决,有什么精神头儿和人家斗哇!咽口吐沫忍了吧!那年,我们二十九岁非常漂亮的老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不久老姨夫和姜文雅结了婚,老姨唯一的女儿便从此掉进了人间地狱,娇生惯养的淑媛再也没人疼爱。她每天什么活都干,还无端的挨骂、受气。继母姜文雅趁淑媛父亲不在家随意拿起什么东西就打。有一次拿着炉钩子往淑媛头上刨,头被刨破,血流如注,至今还落着疤。本来家里生活不错,可狠毒的继母却逼她捡柴禾、捡土豆,不完成规定的数量就别吃饭,过起了吃不饱穿不暖日子,有时母亲让二姐多带些干粮给她吃。

后来据母亲说,老姨夫让我们上他家住,也是为了帮着照顾十岁的女儿淑媛。因为后续的新老姨姜文雅是个即阴险又毒辣的女人,对老姨留下的女儿极不好,整天找茬打骂。有几次打得邻居都看不下去了,给她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来人要拘她,居委会也要给她办学习班。可是狗改不了吃屎,没几天照常如此,好像不把淑媛折磨致死誓不罢休!因为这些事,父母没少劝她对淑媛好点儿。母亲说:“自己又不能生了,和先房的孩子处好是一样的。”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好言相劝,反招来大吵大骂。那次我掉地窖时,就是大人们吵架,地窖门没盖上,我在后面卖呆儿被挤下去的。老姨夫还不错,背地里让我们看他的面儿,别和姜文雅计较,我们在这住,淑媛少挨打,少做病。所以母亲对父亲说:“看在死去他老姨的面上,看在他老姨夫让我们在这住的面上,我们就别再和姜文雅计较了,我们对她好,为的是让她对淑媛好。”

后来有一阶段,她确实好了阵子。有一次,她还特意搂着母亲让老姨夫看,假惺惺地嬉笑着:“你看我们俩,像不像亲姐妹儿。”老姨夫巴不得她们和好,拍着手笑道:“太像了!太像啦!”大姐在一旁心里说:“像个屁!我妈才不像你那么丑、那么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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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4-12-10 03:11:49 |只看该作者
赞!
好文章。

血泪家史,国恨家仇。
编撰成书,警示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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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4-12-10 07:55:39 |只看该作者
谢谢123朋友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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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4-12-10 08:05:15 |只看该作者
惠姐作品,大家都在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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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4-12-10 09:08:55 |只看该作者
关注.........家史...........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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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4-12-10 10:12:53 |只看该作者
谢谢王名毅朋友的关注!请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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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4-12-10 15:44:15 |只看该作者
爱读慧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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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4-12-10 16:49:30 |只看该作者
赞!
爱国主义精品!

叫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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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4-12-10 20:22:45 |只看该作者
谢谢思雨朋友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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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4-12-10 22:15:15 |只看该作者
阿慧好文笔,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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