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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到了一九六七年，“文革”运动开始向纵深发展，全国开展大唱“样板戏”和大跳“忠字舞”，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会跳，一段时间成为每天必做的课题。有一次，云和与他姑舅表弟马列外出卖菜籽，因那两年的菜籽行情特好，每斤能卖到二十元，所以人们都在自家的园田地抢种、抢收、抢卖，其实都是为挣点儿钱花。云和自家有点儿，主要是给本队的王纹银代卖，去一天给补一天工分儿。表弟卖的菜籽是自家种的，两个人有九十多斤。那时的生产队集体种菜，个人买的很少，兄弟俩一合计，骑着自行车直奔黑山县四佛寺一带而去。 那时各处都在搞“红海洋”，大兴“忠字舞”，正处于高潮时期，于是每到一个村子就被当地戴“红卫兵”袖标的村民拦住：一是检查有无反动物品，所谓的黑材料；二是必须到大队部跳“忠字舞”，否则不让走。怎么办？那就只能跳吧！ 人家马列天生有艺术细胞，又是当时六队的文艺骨干，学过“忠字舞”正中下怀。可云和一问三不知，所以不但菜籽没卖出去，连村子都不让过，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绕着到别的村子去。有好说话的买了他们的菜籽，虽说数量不多还允许他们在村子里住一宿，他们很高兴。 到了晚上，生产队的大通炕上只有他兄弟俩时，马列无可奈何地说：“三哥呀咱还得往前走哇，还这么多菜籽没卖哪，不卖能让回家吗？”云和生气地说：“这是哪有的话，不管走到哪儿都让跳‘忠字舞’，真是难为人，手脚不分瓣儿还跳什么舞呀！” 马列咧着嘴笑着说：“我说三哥你也别叫那个劲儿，这也是当前政府要求的，你不干行吗？今晚趁屋里没人我教教你，要教就教“敬爱的毛主席”，你跳完一遍多喊几句“毛主席万岁万万岁！”就行！ 于是，云和就笨手拉脚的跟马列学了几个动作。其实云和会唱这个歌，不喜欢跳舞，但也很快学会比划几下子，照着马列的做法又走了两个村庄，情况确实有了些好转，卖了二十几斤菜籽。当走到离黑山县较偏远的一个地方时，见不大的村子有十几户人家，老远就看见村口有几个人戴着红卫兵袖标，云和他们便硬着头皮让人家检查完，又被带到大队部。这时，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问“会不会跳‘忠字舞’”马列说“会！”。村干部模样的人笑道：“你跳一个让我看看！”于是马列很随便地跳起来他先跳“敬爱的毛主席”，又跳“北京的金山上”，动作优美、节拍准确、轻盈洒脱，看得村干部拍手笑：“这个小伙儿跳得可真好，留下来教教我们吧！”云和这时真急了：“这不行，我偿还有那么多菜籽没卖呢！教你们跳舞俺们就不回家了！不行！”村干部笑道：“这事儿好办，我找几个人帮你们联系卖菜籽，你管卖，让他腾出时间教我们跳‘忠字舞’！” 云和在这个小村安顿下来后，每天吃完队里做的早饭就等着有人来买菜籽，而这时马列就在生产队的院子里教大家跳“忠字舞”。队里对此挺重视，在院子中间用两个马车棚架搭个舞台，四周塞上苞米杆不让活动。台子搭上后，村里不分男女老少吃过早饭都来到队部院子。马列在大家的掌声中上了台。为了让他把舞蹈教得更好，村干部特意找来个小姑娘伴唱。马列也很认真一遍一遍地跳、一段一段地教。 在同一时间，云和向各生产队前来买菜籽的社员过秤、过数、过钱。到了第三天，当地和邻村的生产队把他俩带来的菜籽全都买完。虽然卖得贱了点儿，十六块钱一斤，但是整称不吃亏。晚上云和对马列说：“我看你还挺上心，咱正事儿办完该打道回府了！”马列说：“不这么着人家能帮咱卖菜籽吗？咱俩也算顺利，明天吃完早饭咱和队长打个招呼就走人！” 第二天他俩刚吃过早饭队长就来了，还没等马列开口队长便抢先说：“太谢谢你们这位小马同志了！不，应该叫马师傅，不然我们‘忠字舞’还没有人教，总拿不到台面儿上去，上级还老批评。昨天我见大家都能比划几下，有的小青年还跳得不错。我想你们一定着急回家了，等一下我找辆马车送你们一段路。”于是兄弟俩在大家的族拥下上路了。马车一直把他们送到去新民县的公路上才帮着放下自行车，让他们自便走去。 回到大古城子后，王纹银让妻子做了顿白面砍刀卷子，又来个白菜猪肉炖粉条，还炒了土豆片儿，炒了盘儿豆腐，喝了些白酒。王纹银在饭桌上说：“我这次回来还拿回不少红辣椒，云和最好再帮我卖一趟”马列也说：“正好我家还有一些，吃不了卖了！” 怕一两天卖不完又不能老换地方，在沈阳市北郊，兄弟俩找了家便宜旅社住下。开始出摊儿时围了许多人，见马列家的辣椒又大又新鲜大家都抢着买。剩不多时有人过来看云和，往里一扒拉竟扒出来个大冰坨子，围上的人立时散了，一边走一边说：“这叫啥玩艺儿呀，往辣椒上浇水能放得住吗嘛，时间一长可就坏了！”“做买卖的人没有好下水，奸商奸商嘛！”“骗人……”云和听着，心里这个气呀，骂王纹银不得好死：“王纹银你怎么想多挣钱也不能往死浇水，这不是调理我嘛！我一急眼还真不给你卖了！ 马列在一边直劝：“别急，想办法会卖了。明天你把散辣椒卖了，带冰坨子的放在旅社化着别带出去，不然好的也没人买了！”第二天自然是马列把辣椒先卖完，接着又帮云和卖，心急火燎总算卖完了。回家后云和把王纹银好一顿埋怨，把他说成猫也说成狗…… 艰苦的日子使云和的性格变得孤僻倔犟，抑郁寡欢。因为穷，娶不上媳妇的在农村很平常。本来有个带小女孩儿的寡妇愿意嫁给他，介绍信都开了，可娘家爹说什么也不同意，事情也就黄了。云和母亲见人财两空一股火病倒，从此一病不起。我认识云和时他母亲病情很重，到沈阳看病在云和姐姐家住了十几天，回家时嫂嫂怕白天没有别人发生什么事儿，好心把婆婆接到家，住了十九天就故去了。 云和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对我很好，一般动力气的活儿几乎不让我干。有时看我不舒服就把所有的家务全包下：洗衣服、做饭、看孩子、喂猪、喂鸡、种菜园子……到有两个孩子时，我生病了母亲就把大的小晶带回家，也好减轻云和的负担。有一次，我因为睡新换的土炕受潮着凉，高烧又尿血，在家赤脚医生看了七八天也没见好。云和把母亲找来，母亲一看就急了：“高烧四十多度，人都快不行了还不上医院！”于是云和找来大哥、云起二哥、求吴老六赶车，云和留家里照顾孩子，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抬上车直奔大民屯医院。一路颠簸我的前胸很疼，难受得呼天喊地…… 在痛苦中我听见母亲叫着我的名字：“慧贤呐，马上就到了，可别着急呀……”吴老六也跟着说：“二嫂，挺一会儿就到了。” 来到大民屯医院后，大哥和二哥换班背着我到楼上楼下透视、照像、化验、做各种检查，最后诊断为急性肾盂肾炎，住进了大民屯医院。父亲为了看我连送治病钱，骑着自行车赶来，由于心急掉进了国道沟里，小树枝把眼白扎出了血。当父亲来来我面前时，看他眼睛通红，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他笑着摆摆手：“没啥儿，是风大迷的，只要你好就行。”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脸是树枝刮的，好后怕：要刮坏了眼睛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在大民屯医院我住了八天，期间云和去过两次，都是匆匆看一眼，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脱离不开身。母亲一直昼夜陪着，出院后又把小晶带走了。那时小晶快三周岁了，德维才五个多月，我出院时病没完全好，天天打针吃药。一个月后我又去沈阳医大复查一次，吃了一段药后才能做饭和照管孩子了。 来到农村，是我父母一生中最受磨难的时候，炼狱般的生活；举目无亲，繁重的劳动，磨砺六十岁人的身体，然而心中无时不在挂念着儿女，真是心力交瘁。母亲很喜欢养花，精心培育了几盆从市里带来的好花，后经农宣队干扰统统毁掉了。母亲伤心极了。 有一天，村上大队部门前来了个解放军，穿着一身笔挺的新军装，骑着一台自行车，微笑着向人打听信儿；大队通讯员走出门来很客气的问道：“请问你找谁家呀？”解放军也笑着答：“我找下放到你们这的葛云魁家，麻烦你告诉我他家住哪？”通讯员先是一愣，随后说：“有事到屋，书记队长都在。”解放军忙摆摆手不高兴的说：“葛云魁是我大爷，我是来看看他的，还有别的说道吗？”通讯员换了个笑脸说：“没没…我送你去。”说着话边向前面走去。围拢来得人们开始很惊愕，可能以为老葛家又有事了。后来听说是走亲戚，也长嘘一口气，私语着走开了，人们啊！心地还是善良的。 通讯员和解放军来到父母家，正赶上父母都在院子里，收拾着什么；通讯员还没进院就高声喊：“老葛头，来切了！”父母猛抬头见院子里进来个解放军，也是一惊，嘴里说着“请进”解放军忙放下自行车跑到父母身边，拉着父母的手，激动的说：“大爷大妈我是志远呀！我今年三月份参的军，我父母早就让我看望您二老，可我头几天找了大半个沈阳才找到三姐，才知道您下放到这。”父母也紧紧拉着志远的手，边说：“快进屋坐，你父母和家里人都好吧！”边往屋里走，边回头见院门口没人了，通讯员什么时候走了？ 志远搀扶着我父母进到屋里，他望望黑黑的墙，望望黑黑的棚和那北面靠墙的三洞炕。屋子里没有家具，简单的行李和装衣服的包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父亲看着志远想起了远在黑龙江密山的弟弟，泪光闪闪。母亲忙着倒水，问着家里的情况；父亲又鼓励志远好好干争取留到部队，多和家里通信，注意身体…… 时间过得真快，拽不住的太阳一个勁儿下滑，母亲站起几次要去做饭，都被志远拉住了。志远说：“大妈呀！没时间吃饭，多唠会儿嗑吧。”一边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二十元钱，硬塞给妈妈，妈妈说：“你哪有钱，我可不忍心要你的钱！”志远说：“您要不收，我就要哭了。”难舍也得舍，难分也得分，父母含泪送走了志远。从此生活上似乎有了些变化，主动和父母说话的人多了。常有人问：“你们亲戚还有在部队的呐？”“是亲侄子吗？”让人哭笑不得。 在我父母下乡的当年六月哈太大队就给了房场，父母左挪右借总算凑乎着把两间草房盖了起来，再也不用住老李家的北抗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因为我们终于又有了一个家呀！即使是在农村，毕竟有了自己的小天地。热爱生活的父母在园子里种上各种青菜，房前屋后栽种了许多花草果树，乍一瞅像个小花园。不久，弟弟从辽中三王堡转到哈太堡子回到父母身边。哥哥也能经常回家了，我也能常回家小住。 那年的春节，除三姐的孩子小没来，远在济南的大姐带着八岁的建辉回来了。父亲和母亲拂去脸上的愁云换上灿烂的笑容，又一次为我们开始了忙碌，做他们能尽其所有的美味年饭。父亲刮掉了自从下乡也没刮过的胡子，母亲拿掉了自从下乡每天带在头上的白毛巾，二老既年轻又精神。父亲说：“人生就像一场梦，一时一变；又像一个大舞台，要学会塑造各种角色；我打了一辈子算盘，最后老了却当上了猪倌……不管怎样儿，今年是咱家最快活的一年，有了房子又有了地。头些天厂里来人到公社和大队送平反材料，按政策我现在是‘五七’干部，每月还有点儿工资，这在农村就算不错了！”见父亲高兴我们都很高兴，心里特别敞亮。 是啊！人生就是这样，酸、甜、苦、辣、咸，缺哪样儿都不算五味具全；人生没有坎儿还有什么意思；只要让我活着那就是胜利了。正像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一句台词：“越是艰险越向前……” 说起来也是，我自从有了两个孩子勇气和希望油然而生。为了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我不再悲观，也不再沮丧，用那不能担负重担的臂膀支撑起孩子们的天堂。云和不让我干重活，我除了看好孩子和干一些家务活外，每年养一头猪和养七八只鸡，对付着弄点零花钱买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什么的。穿的经常捡旧衣服，把我和云和的衣服改成小孩儿的。逢年过节，母亲和姐姐还买来新衣服，所以当地人有句话说的好：“家有三门穷亲戚不算富，家有三门富亲戚不算穷。”所以我在别人眼里还不算穷，总看见娘家人送这儿送那儿…… 那时我和云良媳妇学会了绣花和做鞋、能织各式各样的毛衣毛裤，我手针儿给小晶做的连衣裙老裁缝都说像买的一样。不论是做鞋还是做衣服我总爱在前尖儿和领边儿绣上点花儿，织毛衣也要织上小动物、图案、花儿等。邻居老刘大姑说：“你看人家白云和媳妇，一天天把家收拾得像小公馆，大人孩子打扮得干净利落，不怪是城里来的，跟咱这老土就是不一样！”我想，其实人生不差比例，只不过看你要强不要强。生活的质量和环境也要自己创造，精神和境界不在穷富而在于自身素资。 那时的生活很困难，在乡下经常看见一些老年人冬天穿着开花的棉袄或麻袋片儿，夏天穿着前面露膝盖后面露屁股的裤子。有的老年妇女干脆光着膀子，胸前晃动着两个干瘪的奶子，有的男孩子七八岁了还一丝不挂满街乱跑。大古城子有个人称“周五嫂”别号“老五疯子”的，和西屋云和二婶处得挺好，常到我们院串门。她和二婶性格差不多，说话大声大气，笑起来能听出二里地。她家养着老母猪，有一年我在那儿买了个小猪崽才五块钱。她把猪崽抱到我家后，说啥时有钱啥时还，让我别着急，我很感谢她。可是第三天母亲来我家串门还没等坐稳她就跟着来要猪崽钱。母亲说：“兜里没带那些钱，也不知道慧贤买猪崽呀！过两三天我一定带来。”可她却不依不饶，就像谁有钱不给她似的。我也很生气：“五嫂，你要不赊我还不买呐呢！我买猪你向我妈要啥钱呢？我答应你，等下月起了土豆卖钱就给你！”五嫂嘴里叼着个一尺多长的大烟袋，撇拉着大嘴忿忿地说：“我不也等钱用嘛！我寻思你妈来了有钱就给我呗……”母亲在一旁急着说：“我过两天一定给你带来！” 我当时很难过，因为贫穷让母亲跟着上火，母女见面的兴奋情绪被老五疯子冲淡了。母亲临走一再安慰我别着急，到家就让二哥给我送钱。我真是不好意思，明知道家里哥哥弟弟都没成家，生活并不宽裕，我帮不上忙还一次次花家里的钱。我咋这么没用啊！ 那时分值太低，家家挂帐，靠云和挣的工分根本没钱花，有时连咸盐都要去借，酱油和醋什么的到年节才能买点儿，或是等着父母、哥姐送来。所以借钱也得养鸡、养猪弄点儿零用钱，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呀……我心想，五嫂真不开面，平时来来往往的看着不错，她出门不是向我借裤子就是借鞋，后来我索性把她常借的一条黑条绒裤子给了她。唉！这都是因为穷给闹的。 我见云和大嫂家的孩子也衣衫褴褛，就把从城里带来的衣服和裙子给了他们。一次，我特意向母亲要来她正穿着的一件红线衣给了大嫂家的儿子。过后母亲对我说：“你只知道心疼别人，把红线衣给了你我也没有什么穿的了，了就那件比较新，剩下哪还有一件像样的呀！”是啊，我只想母亲比大嫂强，竟然忘了母亲好几年没添穿的了，老捡哥哥姐姐破了的衣服补补再穿。 那时的生活都很苦，有的人甚至连鞋都没有，往脚上套一块破皮子缠上麻绳就算是鞋。父亲的生产队有个老翟头，不知是谁给了他一双黄胶鞋，可他舍不得穿，走路时搁腋下夹着鞋光着脚走。有人问：“老翟头，有鞋不穿你不怕扎脚哇？”老翟头嬉笑道：“脚扎坏皮肉还能长上，鞋磨破可没钱买呀！” 普通农户那时想养一头猪也不容易，粮食人都不够吃哪还有喂猪的份儿，只能靠剜野菜掺点儿糠喂它。没人带孩子我出不去，等云和中午下工回来吃饭时，这才背着背筐和一趟街的几个媳妇连跑带颠到大地去剜野菜。有一次才剜了半筐，蔚蓝的天空忽然长了云彩，一阵凉风过后一片乌云不期而至，豆大的雨点儿说下就下。张玲站在我前面不远处高喊：“老白二嫂别剜了，快走吧！这雨来得不小啦！”我也大声说：“你们筐都满了，别等我先走吧，我再抓两把！”于是她们一阵风跑了。我紧忙拔了几把猪草，见雨越来越大，还夹着雷声，便顺着垅沟一边剜着野菜一边疾走。上了道后我也往家跑，可哪跑得动呀！出来时没觉得怎么远，这时顶着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紧走也走不到家…… 当我浑身淌着水好不容易回到家时，云和说：“看天色不好你咋不早点儿回来。我走了，下午雨天可能在小队部开会，我把小鸡仔儿都抓到小斗里圈上了，不然这大雨还不怕浇死了。孩子哄睡了一点儿没闹。”云和说着穿上雨衣走了。 是啊，我刚买了三十只小鸡仔儿，让雨浇了就完蛋了。心里着急，我忙去看小斗里的鸡仔儿。天哪！眼下还有三四只能动，其余都闷死了。小斗是木制的，是过去用来称粮食用的，多是方形一斗等于十升。云和怕鸡跳出来，还特意盖上块儿圆形胶合板，以为四面透风。可鸡多斗小里面缺氧，鸡仔儿这才被闷死。后来剩下的三四只也死了。我伤心透了，埋怨云和不该盖胶刻板，盖上筛子就好了。其实云和也是忙中出错。他说：“再买吧！”我说：“这还是借钱买的呐！再买你能还得起吗？”那时农村的庄户人家都把家里养的小牲口视为眼珠子，出事儿都很难过。 有一天我正在炕上做针线活儿，听有人喊：“老鹞子抱小鸡喽，阿欧……！”鸡群也炸了营，“咯咯嗒嗒”叫成一片。我忙跑出去，刚好看见一只老鹞鹰从地上抱起一只鸡，我抽出一根树条子追上去，一边抽打一边喊：“你给我放下，你给我放下……”我看见这是我家那只最爱下蛋的芦花鸡。这只鹰不算大，比鸡大不了多少，所以飞不太高，加上我打得急，从院门口一直追到西边小水沟有五十多米，它终于扔下鸡飞走了。我来到鸡跟前时它已经不能动了，只是“喔喔”地呻吟。我把它抱起来，见鸡的腹部有三四个血眼儿在往外流血，身上的芦花羽毛戗起来抖成一团。看着它那哀怨无助的样子好可怜呀！我忙抱回屋想救它，上点儿什么药。二婶却说：“还上什么药呀，这 鸡不能活了，你没看见肠子都漏了吗！趁有气儿快给一刀，不然死了焐住血鸡肉就不好吃了！”我不敢杀鸡，一是害怕，二是不忍。于是我烧水，二婶杀鸡。婶娘说：“这肚子里的蛋茬还不少呢！该死的鹰把只好鸡给遭害了！”晚上云和回来后，见饭桌上放着鸡肉炖土豆，问我哪儿来的。我开玩笑地说：“这只鸡太爱下蛋了，我怕累着它，干脆吃肉吧！”云和不信，说我瞎扯。我便把下午从鹰嘴夺鸡的事儿给他讲了一遍。云和笑了，看着我说：“你挺能耐呀！还没听说谁能把老鹰抱走的鸡撵下来。今天白捡一顿鸡肉吃，不算赔！”我心想：“你个男人知道啥呀，家里少个下蛋鸡，零花钱也就少了。 在我怀女儿七八个月时，一天到地里去捡柴禾，在捆柴禾看见大堤西边出现个上支天下拄地的黄柱子，打着转儿奔这边来了。我听说这叫旋风，能把人卷走，吓得我急忙抱起一堆柴禾往南跑出好远，错过了旋风的位置。当旋风卷过来时，狠狠地把我剩下的柴禾卷起一股脑带走……我想，风也不可怜穷人，尤其还是个孕妇，亏我还抱走一些，不然好不容易捡来的柴禾都被卷走了。回家时云祥媳妇笑我：“瞅你前边一个锅，后边一个锅，这点儿柴禾让你捡的……别让老鸹看见了把你叼去！”我也笑着说：“老鸹倒没看见，看见也够它絮窝的，只是让风看见给卷走一点儿。” 后来情况就变了，没有多少人再去捡柴禾。辽河油田的钻井队到大古城子村后，家家又开始烧人家倒在沟里的废油，但是烧的不科学有危险。村子里有好几家因烧油出了事，不是烧了人就是烧了房子。有一次云和往炉子添油添多了，气儿跑不开，就听闷雷似的“咣”的一声，把贴炕沿儿的墙崩了个大窟窿，弄了一屋子灰烟，把我和孩子吓坏了。从那以后家里烧油十分小心，只要有柴禾火就不烧它。但那时生产队分的柴禾都不够烧，因为高梁桔都用来扎“大寨肥”。秋天把桔杆割下来用机器切碎，堆成正方形一人多高，定期浇水再点火用烟闷，开春掺上河泥作肥料用，是和山西省大寨村学的。想烧油也不是容易事儿，因为不管有用没用都是国家财产，油田和大队联合看管，也是为了安全不让个人家用。有人和油田的人关系搞得好，就能要点儿，而大部分农户是在深夜人静时偷偷用费水桶到油沟里往家挑。 云和为了挑油特意把他大哥挑油的大桶借来。那天我也去了，我挑小桶，穿过苞米地靠近油沟，用小菜盆儿一下一下往桶里舀，还不能舀太满，滴到地上白天让人看见就麻烦了，不是罚款就是没收。回家时，穿苞米地把脸刮得生疼，一双鞋全是油刷也刷不出来，把我还累得够呛。只去了一次云和再也没让我去。后来他又去了几趟也没再去挑，挑来的油放在院子的墙角事先挖好的坑里，离房子远些，再盖上草帘子。冬天凝固，夏天化开。别看烧它脏，可解决了大问题，即烧饭又取暖，也不怕阴天下雨没有干柴禾了。冬天生地炉子时用罐头盒装上一盒油，放到炉子里点着，呼呼的把炉筒子烧得通红，整个房间暖融融的，大人孩子一冬没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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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 09: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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