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人生如梦,一晃就是几十年,被医生断言活不过十八岁的我居然活过了花甲之年。其实我生下来就带病,日子有时候不是太好过的,像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常常心绞痛、全身缺氧、低血压、低血糖、肩胛骨炎……这些病集于一身可想而知。但是我想,只要你精神不倒,死神也就望而却步。正确对待疾病,乐观面对人生,这是我一生的格言。 我是不能把自己当成病人对待,因为只有那样自己才没有压力。对待疾病既重视又藐视,对生活上的琐事就不要太叫真儿了。父亲常说:吃亏才是福。板桥先生也说过:“难得糊涂。”所以只要觉得能自如活动,我就抓紧做我喜欢的事情。像参加一些老年活动、访亲问友、旅游观光、搞文学创作……使几十年失去联系的老同志、老同学又能欢聚一堂。 谁说地球变小了?可是我的小学同学们同住在一个城市里竟四十年不曾见面,甚至连信息都没有;谁能说地球变大了?可没有几天我们就聚集了十几个男女同学,并找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小学班主任高老师。这也多亏了我们的班长牟竞燕,班长就是班长,组织能力就是强。我们同学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看望高老师。 那天是初春后最温暖的一天,春光明媚,大地一派生机。同学们满面春风,异常兴奋,女同学相互拥抱,男同学相互握手,但一下叫出名字的不太容易。女同学还能找到小时的模样,男同学几乎都变了,一个个不是大腹便便,就是胡子拉茬的。我们互相猜,看谁说的对。我就叫对了一个男生的名字——仲玉和,因为当年他是班级干部,经常站在前面给大家绘声绘色地讲战斗故事。他学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现在想想还记忆犹新。 高老师的家是一栋八成新的七层小高楼,住在六楼,要在平时我得休息几回,可今天和同学们连说带笑,不知不觉一口气上去了。可见看老师的心情是多么迫切。门一开,逾古稀的老师慈母般地站在我们面前,没等老师开口我们抢着说:“高老师好!”老师把我们让进屋,仔细端详我们每一张脸,然后依次叫出我们的名字,让人感到惊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老师啊!您正像母亲一样,不论儿女走多远,时间有多长,可您心里永远装着他们,真不简单啊!老师的身体还很硬朗,头发也没怎么白,面色红润,思维敏捷,还像年轻时那么精神、健谈,说话的声音还像在讲台上那么清脆动听。虽然她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但心胸还是那么宽敞、豁达、开朗,在我们面前谈笑风生。 我们依偎在她的身旁,讲了各自的情况:工作、生活、经历、家庭和许多往事,回顾了儿时的故事。在老师面前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同学就像在母亲身边,毫无拘束,尽情欢笑。整个上午我们一直在说,有笑声也有泪水。刚从澳大利亚回国探亲的辛耀茹,中午热情邀请大家吃饭。在饭店里,我们打开卡拉OK又是唱又是跳。我把自己创作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我曾是个知青》馈赠给我的老师和同学。古人曰:赠人以书,胜于珠宝。但是,因时间太长,怕把老师累着,她毕竟是古稀之年了,我们不得不结束这难得的团聚。余兴未尽的我们每人向老师送上一句发自内心的祝福感言,高老师也含着热泪微笑着接受了我们的祝福。我为老师送上一首《歌声与微笑》的歌曲,希望老师年年有今天。王淑兰拿着录像机从见面一直在录,她说回去录制成碟,把这幸福的景象永远定格在同学们的记忆中。辛耀茹还给大家照了像,我们约定下次同学会能够邀到更多的同学欢聚。 人到老年也许特爱怀旧,尤其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更喜欢翻翻过去的老照片,看过之后又免不了思念之情。有些往事不是想挥就能挥去的,尤其我这常和死神打交道的人,经常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帮助,有些回忆真是刻骨铭心。 记得有一次上间操时,刚做了一半,我的心就狂跳不停,自觉胸闷上不来气儿,双腿抖动站不住,眼前发黑我蹲下了。高老师急忙走过来,蹲下身把我抱住,轻声问:“是心脏又不好受了吧?看这小脸儿又变青了。”我的头贴在老师胸前就像倒在妈妈怀里,自己一下就有了安全感,稳住了情绪,一点一点安抚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当我感激地去看老师的脸时,我见高老师眼里含着泪,并惋惜地对赶过来帮忙的别的老师说:“我这个学生很要强,学习也很好,就是身体太不好了,真叫人心痛啊!”并低下头问我好些没有,我点点头;你又问我用回家不,我说“不回家。于是高老师让同学扶我回教室,并允许我在书桌上趴着听课。 老师呀!那时我虽然才十多岁,可至今我也没有忘记那深刻的一幕,永远记清了老师那慈母般的笑脸。还有一次是清明节扫墓,本来我是去不了的,自己非常清楚。因为那时条件差,不通车,上哪儿都凭两条腿走,扫墓地点在城郊。老师在讲注意事项时我都没细听,心想我也去不了听啥。下课了,高老师走到我面前很慈爱地说:“葛慧贤,你愿意去不?”我胆怯地点点头。老师说:“那么你回家也准备一下,到时候走不到我找大个子同学背你。”我高兴极了,因为对于我能参加集体活动可是难得的。回到家,母亲说我这是给老师添麻烦,话虽这么说,可又不忍心扫了小女儿的兴——难得参加一次郊外活动,这样的日子今后可能越来越少了。因为在母亲心里,只念着让活不到十八岁的女儿如何满足,快乐地度过那有限的每一天。 上烈士陵园扫墓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和煦的春风抚摸着人们的脸,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也许是心情太好了,那天我还真的没用同学背,只不过累了就蹲下来歇歇。老师特意让一个大个子女同学陪着我,拉着我慢点儿走,走不动就歇会儿再赶队伍。诸如此类的事常在脑子里转,对于老师的恩情我怎能忘记啊! 如今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步入老年人的行列,我们大家都认为,要安排好老年生活是头等大事。老年人就怕孤僻,所以喜欢交友,喜欢聚会。我每天清晨到离家最近的青年公园去散步、唱歌、跳交际舞等,后来在儿女的支持下我又参加了辽宁老干部大学的学习。这所老年人的学校位于北陵公园的西侧,环境一流,现代化的教学设备,使我圆了大学梦,又重新回到了久违的课堂上,聆听老师那朗朗的读书声。文学班和声乐班是我的最爱,一上就是七八年,而且成了我晚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老年大学里我又结识了许多朋友,王姐、高姐、赵姐、金姐……他们对人生都有很高的悟性,和我一样都没了牵手的另一半,可活得既坚强又快乐。他们说:“人老并不可怕,也不可悲,只要心不老生命就充满活力。”我们在一起相互鼓励相互调整,一起参加各种有益的活动,一起唱歌跳舞,安排好自己的晚年生活。老有所学,老有所乐,我觉得我的美梦成真了,活得更滋润了。 人逢古稀光景好,老年学海尽舜尧; 只争朝夕立心志,要与少壮比高低; 圆我大学黄梁梦,老友寿比岩石松。 二00八年十月五日我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告别家庭只身走进老年公寓,融入老年之家,从此生活在这个群体之中,走出孤单、走出寂寞、交友、聊天、健身、娱乐……我觉得自己活得有滋有味,也给儿女少添了麻烦。 在人们的印象中,好像只有没儿没女的到老了才进老年公寓,反之有儿女的一般是不会让老人去住老年公寓的。老年人本身不论住儿女家怎么不自在,甚至受虐待,也不敢有到老年公寓的想法,好像这么做会给儿女丢脸,让儿女也觉得自己是否不孝。所以当我提出来时,先是遭到儿女们的坚决反对。儿子生气的说:“妈呀,您是怎么想的?我哪点做的不好希望您提出来;妈呀!你实在想自己过,我可以给您租个房子,离我这近些也好能照顾到。我怎么能让您上老年公寓哪!”女儿在长途电话里也哭着说:“妈妈,您不愿在德维家可以来我家,我养您老,您千万别上老年公寓。您若是着急,我这就坐飞机回去接您。”听了这些话,我觉得儿女们误解我了,忙向他们解释说:“不是你们不孝道,我为有你们这样孝心的儿女而骄傲!就连姑爷儿、儿媳做得都很到位。可你们要体谅妈妈呀!原本身体就有病,再随着年龄的增长,确实力不从心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有限了。你们工作都很忙,我不愿意给你们再添更多的麻烦,想来想去还是上老年公寓比较好。那里的集体生活比较适合我的性格,不孤僻、爱热闹,可以参加我喜欢的各种娱乐活动。”我真是这么想的:由于自己身体不好,给儿女造成很大的压力。干不了家务活,每天还要等着在外面工作了一天的儿子和儿媳下班回来做饭。看着他们那忙碌的身影我于心不忍…… 经过长时间的深思孰虑,我觉得只有上老年公寓才是我明智的选择。我对儿子说:“租房子的条件再好,可我摆脱不了琐碎的家务劳动,摆脱不了孤独和寂寞,你们还得牵挂我每天的生活。在老年公寓里我会享受到一流的服务,会享受到亲人般的照顾。这也是老龄社会发展的方向,儿女孝心就应该把老人送到老年公寓,让他们远离生活中的烦恼,平静的安度晚年。”然而我的姐姐、哥哥、弟弟他们知道后也很不理解。我向他们阐明了自己的观点,觉得我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什么有家没家那都是旧观念,其实老年人要想得开,只要不缺吃,不少穿,在哪儿舒服哪儿就是家。 二00八年十月五日,我的弟弟、弟妹、儿子、儿媳,他们心悦诚服地把我送进了沈阳市华能老年公寓。本来我是想住两个人的房间,可是儿子说什么也不让,他耐心地劝着我:“妈呀!还是自己单住方便,您又爱干净,从来就爱让着人,和谁住长了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到时您又谨慎行事,严于律己了。不要心疼钱,只要您过得舒服,我们也高兴。”儿媳也说:“您在这所有的费用都是我们拿,您的工资还是留着自己零花,在附近银行给您存个卡,一时急用能快些取出来。”远在山东的女儿也来电话说:“妈呀!只要您高兴,别的都不要担心,一切有我们负责,您的儿女都孝心,您啥也不要怕!”三个姐姐也说:既然身体不好,早点儿住进老年公寓也是对的,将来她们不爱活动时老年公寓也是个去处。 针对我住进老年公寓的事,我的同学和同事也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不是早了点儿,再过几年嘛!”有的说:“这不是人生走到尽头了嘛,听着叫人觉得好凄凉啊!”……我想,这确实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但我没有那么悲观,更谈不上什么凄凉,反而觉得是走进了一片新天地,有一种日新月异的感觉,使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在天地间的位置。 在我的一生中,想想不论走到哪里我都是个强者。真像有人说的那样:“吃过糠,下过乡,就是没有扛过枪。”我的人生有辉煌,也有气馁,但最后还是用坚强的毅力战胜了一切。如今即使在老年群体里,我觉得自己也是最有活力,最积极向上的。只要活一天,就要活出个人样来,不管前方的道路是否平坦,我将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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