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婉约情词《贺新郎》是写给谁的? 2015-05-27 12:53:00 北京青年报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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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斯咏 最近,首部全景展现伟人毛泽东生平的大型史诗电视剧《毛泽东》正在央视热播。该剧用全新视角展现毛泽东从韶山出生、读书求学、参加革命到建立国家、治理国家波澜壮阔的一生。毛泽东不仅是一位有着辉煌业绩的政治家、军事家,还是一位著名的诗人、词人。 作为革命家的毛泽东在诗词中充满冲天豪气,不过他后来也曾自我总结说:“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毛泽东早年所写的一些情诗,恰恰表现出典型的婉约风格,1923年12月写下的《贺新郎·别友》又可谓其中的代表作。不过,这首情词中所写的“友”到底是谁呢? 《贺新郎》在1978年发表,随之出现疑问 毛泽东启蒙就学时便很喜欢诗词,直至80岁时还在动笔写诗,可以说诗词伴随了他的一生。在探索“改造中国与世界”而进行革命斗争的几十载峥嵘岁月里,毛泽东写下过众多诗词,而且与同时代的文人一样好写旧体诗词。
毛泽东去世前,一般人能读到他的诗词只有新中国成立后发表的39首,即1964年出版的37首和1975年又发表的2首。毛泽东去世后的两年后,他所写的一首《贺新郎》于1978年9月在《人民日报》公开发表,并说明是1923年时写给杨开慧的抒情词。当时发表的全文是: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和云翥。 这首《贺新郎》发表后,读者纷纷赞美全词的意境颇有古代“长亭送别”的风格。不过有些专家感到其中“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的词句不像是那个时代的话语。因为1923年以前的毛泽东没有可能表述他在60年代以后那种热度非常高的“世界革命”思想和蓝图。从全词起承关系看,这一充满了“扫寰宇”般“革命豪情”的词句同整首词以及下阕的意境也不相符。经历过那个特定年代的人,会感到这两句明显带有“文革”印记,于是有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1923年所写? 对此疑问,了解毛泽东写作风格的人后来说明,这位领袖对过去的作品总在不断修改,对自己的诗词多年后仍对字句不断推敲修正。“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这两句,恰是在“文革”后期的1973年加上去的。 对这首《贺新郎》,毛泽东又体现了少有的重视,在1961年曾将此词亲手书写交给贴身卫士张仙鹏,叫他好好保存。1973年冬天,毛泽东在重病缠身时又让人拿来12年前的原稿,反复斟酌加以修改,最后又将这首词加上“别友”的标题,并注明是1923年12月所写,交给了保健护士吴旭君抄正保存。 看到“别友”这一标题,再看一下毛泽东标注此词写于1923年12月,知道作者生平的人仔细琢磨后又会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这首表现男女离别的情诗是写给谁的?1920年末毛泽东同杨开慧已经结婚,至1923年12月已生下毛岸英、毛岸青两个儿子。写作时一向用词严谨的毛泽东,此时称呼杨开慧明显应该用“妻”而不应用“友”。这首词中描绘的那位“热泪欲零还住”的美丽倩影,即“人间知己”的“友”,自然应该是一位女朋友,那么她到底又是谁呢? 陶斯咏系新民学会时的女友,应是“别友”对象 1978年9月发表词作《贺新郎》之时,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尚未召开,过去神化领袖的习惯还存在。当时按照传统理解,已婚两年的毛泽东写下的男女告别情词自然被解释为赠给杨开慧。 但有些历史当事人如易礼容就不以为然。 担任全国政协常委的易礼容,曾同毛泽东、陶斯咏一起参加新民学会并且相互熟悉,在1921年还参加创建了共产党长沙小组。看到这首《贺新郎·别友》后,他便对该词是赠给杨开慧的一说提出异议,认为可能是写给陶毅的。 陶毅,字斯咏,是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和新民学会时的女友。她生于1896年,原籍湘潭,于1916年考入周南女子中学师范二班,与著名的女革命家向警予同窗,因思想开放激进被称为“周南三杰”之一。在1918年成立的新民学会中,出色的女生有陶毅(斯咏)、任培道和向警予三人。她们后来也都是国内知名人物,陶斯咏成为一位教育家,曾在湖南开办学校,却不幸于1931年早逝。 毛泽东在长沙湖南第一师范上学期间,曾同陶斯咏交往密切并有过很深的感情,毛陶分别时在几年间也有书信来往。2007年中央电视台热播的《恰同学少年》这部电视连续剧,便向全国观众揭示了这段往昔佳话。2011年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国内拍摄并播出了多部电视剧,里面一再出现了陶斯咏的形象,已经广为关心毛泽东生平的人所知。包括正在央视一套播出的《毛泽东》,里面也有陶斯咏和毛泽东共同创办文化书社的镜头。 青年毛泽东作为一个“挥斥方遒”的高才书生,在长沙城内是人所瞩目的俊杰,年龄又在二十多岁,有丰富的感情生活才是正常的,只是过去因神化领袖避而不谈这些。其实若如实地讲述毛泽东年轻时的情感过程,不会有损他的形象,还能让人看到这位年轻时即有名气的“润之先生”真实的人生经历。 “书生意气”时毛泽东的难能可贵,在于个人情感能服从于追求的理想。在新民学会的多次讨论中,陶斯咏主张“教育救国”,她虽支持毛泽东“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口号,却不赞成也不愿走暴力革命的道路。毛陶之间由于有家庭和政治追求不同等原因,有情人最终未能成眷属。 1918年9月,毛泽东离开长沙前往北京,经第一师范时的恩师杨昌济向李大钊推荐,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当了助理员。据毛泽东1936年在陕北对斯诺回忆第一次北京之行时所说,“在这里,我遇见而且爱上了杨开慧。她是我以前的伦理学教员杨昌济的女儿。” 1920年1月杨昌济病逝,随后杨夫人携女返乡,杨开慧在李淑一父亲的帮助下到长沙上中学。此时毛泽东已回长沙主持新民学会的工作,毛杨二人也明确了恋爱关系。据李淑一回忆,这时毛泽东曾向杨开慧写过情诗,即现已收入诗词集的《虞美人·枕上》。不过杨开慧当时的嫂子、杨开智的妻子李一纯(后来又曾先后嫁过李立三、蔡和森)看到毛泽东同陶斯咏仍有来往,直接问他到底是喜欢“霞姑”还是陶毅?毛泽东马上向杨开慧这位性急的嫂子说明,心爱的人只有霞姑(即杨开慧)。 中央文献出版社经对史料反复研究审定后出版的《毛泽东年谱》也记载,1920年6月,毛泽东、杨开慧、陶斯咏三人曾一同游岳麓山。此后不久,毛泽东与杨开慧结婚,陶斯咏则离开长沙赴南京进修教育学。1920年末毛泽东与杨开慧同居结婚,当时不做嫁妆,不举行婚礼,按他们的话就是“不作俗人之举”。 毛泽东同杨开慧结婚半年多后,于1921年7月间去上海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年谱》载明,一大结束后,毛泽东又从上海去南京看望了在那里学习的陶斯咏,说明二人仍保持着联系。 前些年湖南学者彭明道经过详细考证,认为《贺新郎》这首词并非是写给杨开慧的,而是写给陶毅(斯咏)的。笔者同意这种意见,并且认为说明毛泽东在与杨开慧婚后仍未忘同陶斯咏的昔日之情,这并不损害毛泽东的形象,恰恰还说明他为了理想追求能不惜割舍凡人很难切断的脉脉深情。 手书赠丁玲的《贺新郎》原本,更体现昔日情感 《贺新郎·别友》被认定是写给陶斯咏的,还有一个佐证,那便是1937年毛泽东曾抄录此词赠给女作家丁玲。这个于1928年在文坛上以“沙菲女士的日记”一举闻名于全国的共产党员作家在1933年被国民党逮捕,脱险后在1936年11月赴陕北。毛泽东不仅写了一首《临江仙》称赞她是“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在丁玲自我介绍曾是陶斯咏的学生后还手书了《贺新郎》一词相赠。这首词是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稿本,比后两个版本更有婉约之气且情柔更深,全文是: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惨然无绪。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翻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曾不记:倚楼处?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思根缕。 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剿珠树。 重感慨,泪如雨! 应该说,这首《贺新郎》可能是最早版本,在目前看到三个版本中最符合作者当年的创作意境。这首词略有悲凉之气,而且像“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以及“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一类的词句,可谓情诗的佳作。 毛泽东平时将自己的诗词赠人时,往往都含有深意。他知道丁玲曾是陶斯咏的学生,便手书这首情词相送,很有可能是触发了年轻时那段难忘情感而发。 如果考证一下毛泽东生平活动的年谱,再对照这首《贺新郎》描绘的场景,也可看出此词不可能是写给杨开慧的。毛泽东自己标明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是1923年12月,那么此时毛泽东、杨开慧二人身在何处呢?杨开慧能够到“汽笛一声”码头,能有过这种“挥手从兹去”、“凄然相向,惨然无绪”情意绵绵的送别吗?若看一下时间顺序,人们自然能得到答案。 对1923年内毛泽东夫妇的行踪,按现有史料记载和回忆录已大致能排列出来。1982年夏天笔者曾采访过当时在中央主管会计财务工作的罗章龙,他在长沙时曾是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交友”时结交的最好朋友。据罗章龙回忆,1923年春天的中共三大之后,毛泽东作为刚当选的中共中央组织部长兼秘书,住到上海闸北区的中央秘密机关内主持工作,杨开慧当时挺着大肚子陪着他。当时他们三户湖南人(毛泽东家、蔡和森家、罗章龙家)住在一个小楼内,便于对外掩护身份。党内的历史档案记载,1923年夏秋毛泽东确在上海。 1923年秋天,毛泽东曾回过长沙一次。据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出版的《毛泽东年谱》(笔者在80年代也参加过此书的编写)记载,他是在“九月十六日,回到长沙”。此次回湘的原因之一,是送快要临盆的妻子杨开慧回老家生产。 毛泽东何时又离开长沙,不见于文献记载,却大体可判断在1923年11月下旬之前。因为此时杨开慧在板仓老家(距长沙还有40华里)分娩生下次子毛岸青,毛泽东并没有在她的身边。至于毛泽东为何未等到妻子分娩便离开长沙,原因是1923年11月24日至25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三届一中全会,主要讨论如何进行国共合作和参加改组的国民党召开一大的事。此时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仅次于陈独秀,自然要参加这次全会并担负重要工作,并在会后赴广州。 从时间表看,毛泽东离开长沙时,分娩期的杨开慧不可能前去码头相送(当时板仓到长沙连公路都没有)。何况毛泽东标定写《贺新郎·别友》的时间是1923年12月,那时他又是从上海启程去广州,杨开慧此刻还在长沙“坐月子”,更不会有码头上“凄清如许”的离别一幕。此时陶斯咏到底在哪儿,虽找不到明确记载,不过她经常在长沙和上海之间活动,前往送别倒是很有可能的。 《贺新郎·别友》一词中所用的“过眼滔滔云共雾”以及“曾不记:倚楼处”的用语,又不像是写给几年来绝大多数时间在一起生活的妻子,而像是赠给已分别很久即“过眼滔滔”的昔日情侣。难怪当年同毛泽东和陶斯咏都很熟悉的易礼容看到此词,便认为可能是写给陶毅的。这一判断应该是准确的。 “不为昵昵儿女语”,更显可贵情操 自提倡思想解放,让领袖“走下神坛”后,众多历史当事人的回忆都说明,毛泽东是一位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也非常念旧。他在1961年春又修改那首《贺新郎》,并手书赠给副卫士长张仙鹏,此时修订的全稿如下: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翻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思恨缕。 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 山欲堕,云横翥。 用这首1961年改过的《贺新郎》同1937年的版本对照,下阕的两句话即“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剿珠树”被删掉,而添加上“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这两句话再加上原有的“割断愁思恨缕”词句,明显是表示当时要斩断儿女私情而“欲为江海客”,更证明了该词所赠对象应是陶斯咏。 从1923年末毛泽东的个人生活来看,当时很快要同杨开慧重聚,修改时写下这种表达“割断”之情的对象不可能是当时的妻子,而应该是昔日的恋人。后来的历史也证明,毛泽东从此确以“肠已断”的心情舍弃旧时的“昵昵儿女语”,成为投身于革命波澜的“江海客”。随后他为实现革命理想,奋斗奔走在万里神州,与留在教育书院中的陶斯咏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毛泽东对青年时代的情词《贺新郎》在几十年间反复修改,生前又不让发表,这又反映出他毕生难忘却难以对外人言的情感。人到老年时常愿意怀念自己的初恋。如宋代诗人陆游年过八十时还特别怀念年轻时被迫离异的爱妻唐婉,写下了著名的《沈园》——“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垂绵”。毛泽东在80岁时改词时,又特别标明这首《贺新郎》是写给女“友”的,大概怀有同样的情思。 说明毛泽东珍视同陶斯咏的情感,反而能体现出当年这位“润之先生”志向高远。若论才华,陶斯咏在长沙曾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据说又是才貌双全,家中更是省内富豪。陶本人对毛泽东充满敬慕,后来又一直未嫁,至1931年不幸病逝,年仅35岁。毛泽东当初若想追求荣华安逸,同陶斯咏结合是最好选择。但他最终却选择了一条不惜舍家舍命的革命道路。面对“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的旧情人,尽管心碎到“重感慨,泪如雨”的程度,以政治理念为择偶标准的毛泽东还是毅然斩断旧情。杨开慧在政治上完全跟随毛泽东,于1921年就加入了共产党并甘当斗争中的助手,自然被选择为妻子。 今天的人可以试想一下,像陶斯咏这样一个习惯于富裕生活只想“教育救国”的小姐,能跟随毛泽东下乡搞农民运动吗?能上井冈山过穿草鞋、过吃红米饭、喝南瓜汤的日子吗?显然这是很难办到的。只有像杨开慧、贺子珍这样的女性,才能跟随毛泽东历尽革命斗争和战火中的艰辛。2007年热播的电视剧《恰同学少年》,就对毛泽东同陶斯咏最终未能结合表示了深深的感叹。 据在毛泽东身边的人回忆,在这位领袖进入暮年时仍表达了对早年恋人、妻子的怀念。随着对江青的厌恶感增长,这种怀念也愈发明显。从毛泽东在80岁时还修改《贺新郎》并专门注明是“别友”来看,他在晚年可能也追忆起那位红颜薄命的陶斯咏。据1975年至1976年在毛泽东身边照料的孟锦云在回忆录中说,这位重病在床的领袖曾问她,自己如果同江青离婚会怎么样?当然,由于江青与“文化大革命”不可分的关系,这时毛泽东已不能取消这位“旗手”的政治地位和身份,却会通过对早年情感的追思表露出对自己后来婚姻的遗憾。 如今,当我们重温《贺新郎·别友》这首词并研究其创作始末时,能体会到这位历史的伟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同样有七情六欲。人们感慨也赞叹的是,毛泽东毕竟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政治追求最终压倒了个人情感。 中国近代著名诗人柳亚子曾赞誉诗友毛润之:“才华信美多娇,看千古词人共折腰。”逝者如斯夫!毛泽东及他的诗友们虽然已先后魂上重霄九,然而他给后人留下的那些瑰丽诗词,仍是激励亿万人奋进的心曲。我们研究毛泽东的诗词,从中可以看到的是人而不是神的毛泽东,同时能够品味到中华文明中的传统文学所带来的艺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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