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国美术馆“黄宾虹诞辰150周年纪念特展”有感 文航 2015年05月07日10:42
原标题:浑厚华滋黄宾虹
图为首次和公众见面的黄宾虹《繁简稿对应册》 人常说,黄宾虹的画是20岁的心读不懂的,只有经历了一些事情,才能在他的山水中行走游历,并且遇见新的自我。于是40岁的我来了,以仰慕的心情缓缓步入中国美术馆“黄宾虹诞辰150周年纪念特展”。 展厅外是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先生的一尊黄宾虹像,名为《天外莲花第一峰》,用写意雕塑的风格立体地展现出大师风采,其形状如宾虹笔下的山峰,厚重浓密,风神气骨毕现。它和靳尚谊先生的油画《晚年黄宾虹》、吴山明先生的国画《造化为师——黄宾虹像》以及申凡先生的装置艺术《山水——纪念黄宾虹》,以跨界组合的形式共同“为大师造像”,也营造出一种先声夺人的氛围,再加上展墙上随处可见的多位艺术大家对黄宾虹画作的感悟和黄宾虹本人的画论笔记,这一切都在帮助人们“读懂”宾虹的艺术。 本次展览将七十余件宾虹的精品之作和七十余件画稿分为三个部分:“内美——浑厚华滋”、“笔墨——肇源”和“造化——游悟”。其中作品的多样性是我始料未及的。中厅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黄宾虹1953年创作的《万松烟霭》,这是宾虹难得的大尺幅画作,也是他晚年的扛鼎之作。矗立画前静静地欣赏,画面洋洋洒洒,山峦生成两大块,再近看大块之中,丘壑变化多端,各成气象,勾皴潦草,但是形容生动;远观则场面壮阔、层次丰富,笔墨趣味无穷。山势纹理,树态云影,山冈起伏,都师法造化,参悟了万物的生机。细心的观众一眼就看出画中的风景和大自然中的山水有天壤之别,为什么?因为他画的不是自然中的真实山水,而正如傅雷先生所言“山水乃图自然之性,非剽窃其形。画不写内涵之貌,乃传其内涵之神”。 作为好友,傅雷对黄宾虹的理解自有其深刻之处。他认为宾虹的画“艰涩”,“不能令人一见爱悦是矣”。看画就像看美人,漂亮秀气的笔墨宛如青春少女的美,美在皮表,一览无余,情致浅而意味淡。而宾虹的画就像经过历练仍葆有内在气质的大家闺秀,那种越看越耐看的美,不由得人一再倾心,于是“嶙峋中见出壮美,平淡中辨得隽永”。这正是“天然去雕饰”,不守绳墨之“非法之法”的“内美”。这“内美”还包含了对自然敬畏、齐物之论、出世入世、中庸和谐等等,涵盖了中华文化精神诸多元素。 为了更深入生动地诠释宾虹的“笔墨精神”,策展人团队特别借到了美国默宅基金会曹氏家藏的几十张繁简稿册页,还有天津博物馆的王铎《王屋山图诗卷》等馆外精品,并采用独特的布展思路,将黄宾虹勾临王铎《王屋山图诗卷》画稿和王铎的原作并置展出,不但赢得了业内专家的赞许,也让普通的艺术爱好者可以更便捷地了解到宾虹绘画的脉络。第一次和公众见面的《繁简稿对应册》,尤为生动直观地演绎了黄宾虹创作的过程。 品读这些珍贵的册页,目的是要了解、研究宾虹的笔墨。笔墨为不同绘画流派的重要标志,从唐宋至元的山水画风格的每一次转变都反映在笔墨上。而黄宾虹作为一代山水画大师又是艺术史论大家,不仅有自己独特的笔墨特点,而且提出了许多创造性的理论观点。他的“五种笔法”和“七种墨法”对中国传统笔墨体系是个重大突破,创建了自身独特的抽象表现意味,从而体现了中华审美的“浑厚华滋”。 黄宾虹说过:“我的书法胜于绘画。”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是他的“用功之法”。黄宾虹少年时就临过很多不同风格的魏碑,而且对于帖学也非常用心,40岁基本形成了自己的书法风格。那时年轻的林散之来找黄宾虹学画,但是他从黄宾虹那里学习归来,却成为一名书法家、一代草圣,从中也可见黄宾虹这位老师的书法功底了。 有了书法的厚积,宾虹的画极具中国绘画的书写性也就不难解释了。书法的点线是大自然物象抽象的极致,如锥画沙、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高山坠石、如万岁枯藤,这些洋溢着意象美的笔法线条被自然地融入到宾虹的画中。他所总结出来的“平、圆、留、重、变”五种笔法正是中国文人画“书法入画”的典范。这五笔法强调的是中国线性艺术的空间性,是中国人看自然、描绘自然的空间感,是中国传统艺术的重要特点,我们对于汉字审美要求正是基于此,这也是中国画最高的最有生命力的东西。 出身于制墨世家的黄宾虹同时总结出七种墨法:浓墨法,淡墨法,破墨法,泼墨法,积(有时用“渍”)墨法,焦墨法,宿墨法。黄宾虹的山水画依仗书法积淀,用各种墨法层累积叠,墨点参差离合,墨线如龙俯仰断续;空间体积叠交相映;光影水气任意纵横氤氲,墨气淋漓,郁茂透彻;再加上巧妙的留白,实虚互动,能透善漏,纵深幽远,可谓“黑墨团中天地宽”。展览中还有相当数量的画作是黄宾虹游历华夏、师法造化的精品,展现出他对不同地区山水特点的把握,同时显示了他将万物气貌化于自我笔墨之中的能力。他把从“游”到“悟”、再到笔端的过程划分为四个阶段:一是“游览山水”作全面观察;二是“坐望苦不足”深入细致的体验;三是“山川我所有”与山川交朋友;四是“三思而后行”作画前反复构思。这样方能做到外师造化之精神,“中得心源”。
也正是饱游大千世界,才成就了黄宾虹的变法,晚年在游览贵池之后,才有了从早期学新安画派的“白宾虹”时期向风格成熟、浓密浑厚的“黑宾虹”时期的转变;也是在入川游悟中,经历了“青城坐雨”、“瞿塘夜游”与造化的浪漫邂逅,他找到了“雨淋墙头”和“月光移壁”的笔墨感觉。展览中那些描绘雨山和夜山的作品更为精彩,或是笔墨攒簇,层层深厚,或是水墨淋漓,云烟幻灭,雨意滂沱,积墨、破墨、渍墨和宿墨,无所不用其极!他心中的烟云气象直指人心。胸中自具神奇,造化自为我有。 整个展览,让我深深感到这是一位不断被再认识,又不断被肯定的艺术大家,其艺术造诣和道德学问都深不可测。但他也是“任性”的,他只是画他自己的心,给自己看、给朋友看,不唯利是图,不虚伪。那些毫不顾忌构图的题款与用印,充分说明他作画毫无机巧之心,但偏偏就不求气韵而气韵自至,不求成法而法在其中,让后人得以“澄怀观化而神游其中”。 黄宾虹说山水“取舍不由人,取舍又由人”。而游历在宾虹山水中的我被那些笔墨散发的清雅之气深深吸引,也实在不舍得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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