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一副对联 看似普通细思却大有深意

兰梅

《红楼梦》里的一副对联 看似普通细思却大有深意

2019年10月25日 09:18:15
来源：少读红楼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在梦中，宝玉过了太虚幻境的牌坊之后，看到了一座宫门，这宫门两旁和上方分别有一副对联和一条横批，正是我们今天要解说的内容。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

这副对联，加上横批，只有短短26个字，看似简单，很容易理解，说的不过就是男女之情，风月之债，但细思却大有深意，它其实高度概括了《红楼梦》里的各种男女之情，无论是情缘、情债、情孽，也直接映照了第一回里提到的“大旨谈情”，以及脂砚斋所提到的后回里的情榜。

说起《红楼梦》里的男女之情，怎么也说不尽，可以说一部红楼，处处透着情，如宝玉黛玉之间的情缘，司棋与潘又安的私情，贾瑞对王熙凤的孽情，贾珍与秦可卿之间的风月之情……

先看上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什么意思呢？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即天大地大，人类却往往为情所困，陷入情网，情思缠绵，无法自拔，没有尽头。

汤显祖《牡丹亭》里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这段话用来形容贾宝玉，正恰如其分，原文中宝玉多次入梦，皆跟一个情字有关，这一次梦中与警幻仙子之妹可卿成亲，下一次梦兆绛云轩，又在梦里道出木石姻缘和金玉良缘之事，以及金钏儿、秦钟、晴雯等人，无一处不着情字，谁又能说，这情不是真的呢？

何为厚地高天？诗经《小雅》里有：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意思即是：虽然天高，但我还是弯下腰，虽然地厚，但我还是踮起脚。引申义即人受到约束和禁锢，不自在。

这四个字在这里，是为烘托接下来的“堪叹古今情不尽”一句，何为古今之情？前面所说《牡丹亭》之柳梦梅和杜丽娘，历尽坎坷，阴阳两隔，可谓古今之情矣。

一部《聊斋志异》，写尽世间人鬼狐之情，纵使人鬼殊途，阴阳不同，但也无法阻隔一个情字，是要摆脱千重险万重难，哪怕粉身碎骨，都要奔一个情字而去的。

反观《红楼梦》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宝黛有木石前盟，从天上地下，从仙境到人间，皆因他们一个凡心偶炽，一个要以泪偿恩，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别的不说，单是《红楼梦》回目中，曹公就多次点明一个情字，如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恋风流情友入家塾、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潇湘馆春困发幽情、蒋玉菡情赠茜香罗、痴情女情重愈斟情、含耻辱情烈死金钏、情中情因情感妹妹……前八十回回目里，一共出现了26个情字！

由此可知，在曹雪芹的笔下和心中，情之一字占了多大的分量，更何况回末还有情榜，也就难怪，他对古往今来的各种情大发感慨了。

再看下联：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何为痴男怨女？《红楼梦》里谁是痴男，谁又是怨女？

要说痴男，贾宝玉定是那头一个痴情男儿，他的痴情专用在女子身上，他自小在姊妹群里长大，对身边的姑娘、丫鬟都甘愿做小伏低，任他们驱使，甚至百般纵容讨好，如晴雯撕扇，玉钏尝羹。

宝玉的前世是神瑛侍者，这个名字非常有深意，他看到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便日以甘露灌溉，令其可以久延岁月，此即为侍，那么他是否同样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伺候那些需要他的花花草草，而这些被他侍候过的花草，即是后来僧道口中的一干风流孽鬼，也即是我们说的怨女？

《红楼梦》里的怨女不少，如黛玉的愁怨，宝钗的哀怨，湘云的悲怨，元春的宫怨……也正因她们的怨，造就了他们各自的薄命之运，也正是警幻仙子口中所说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红楼梦》众女子之怨，正因一个情字，因情生怨，因情生恨，因情薄命。风月债难偿与古今情不尽同义，皆指男女之情的说不清道不明，斩不断理还乱，宝黛爱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贾宝玉林黛玉之间的风月情债，从前世情缘甘露之恩开始，到今生今世以泪偿恩，前后经历了几个重要阶段，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到不虞之隙求全之毁，到和好如初感情日进，再到情断金玉阴阳两隔，真可谓是古今情不尽，风月债难偿。

再看横批：孽海情天。这四个字也不简单，我们知道，黛玉的前世绛珠仙子，即是“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这海是孽情之海，充满愁怨，这天是离恨之天，有恨也有情，是谓孽海情天。

这是宝玉梦里去到的太虚幻境，映照到他现实中生活的大观园，不也正是人间的另一处“孽海情天”吗？孽如海之深，情似天之大，情有多大，孽即有多深，正是上下两联里提到的情与债二字之要义。

曹雪芹要有大的功力，要以怎样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才将世间男女之间的恩怨情仇说得如此透彻，总结得如此凝练、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