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陆游:那一年,自我走进了沈园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2020-01-09 12:37
按语:读陆游的诗词,绝对无法绕开他与唐婉的那两首《钗头凤》,如今网上评论、解读这两首词的文章多如牛毛。六公子不愿拾人牙慧,便想换一种方法来将自己的理解和解读呈于诸君面前。此文以陆游自述独白的方式讲述了他与沈园的故事。 婉儿,你知道吗?昨日我又是去了禹迹寺南的沈家园。 那里的景致与我第一次来时几乎一样,春色满园。在那个我们别后重逢的亭子里坐了许久,想起了我们的很多事情。 昨日一早,春燕徘徊、啼鸣枝头,春日暖煦一如绍兴二十一年的那个初春晌午。我想再去沈园走走,毕竟眼下身子骨越来越不济,怕是熬不到明年春天了。 可我毕竟已经85岁,老得迈不开步子了。布儿、聿儿原本不让我去,怕我受了风、坏了身子。可我,一定要去。 其实,我多么希望绍兴二十一年的那年春日,从来没有进去过沈园呀。如果那年的我未曾去过,或许如今你也是儿孙满堂、享受着天伦之乐;也许,哪怕去了,也希望我们没有在那个亭子遇见;或许,哪怕遇见了,我还是希望没有写下那首《钗头凤·红酥手》;哪怕是写下了那首《钗头凤》,我依然盼望你没有看见壁上的那60个字: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终究是“错、错、错”。当听闻你见此词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我便如坠入深渊、悔不当初。唯愿一切都是“莫,莫,莫”,不曾发生,不曾如此。 绝然想不到,这一曲钗头凤会害你如此,要了你的命。那一年,我会试失意、心中块垒难浇,恰逢沈氏开放私园,便乘兴入院赏春以期排遣些许。怎料到遇见你与德甫恰在此园春宴。 那日,自与你别离已是十年有余,我曾无数次想象我们重逢的可能和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在沈园一同见到你,还有你现在的夫君。 未曾多语、怅然而别。不想,德甫兄竟嘱你送来一杯黄滕酒与我。黄滕酒虽好,可当时饮来满是苦涩与愁绪。我问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你迟疑了片刻,却道:德甫宽厚重情,待我甚好! 甚好?甚好!我叹“春如旧,人空瘦”,“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也罢,多年离索的思念与别绪难道皆是错付?也罢,自古欢情从来凉薄;也罢,且将一腔愁绪倾泻笔端,化成一曲《钗头凤》。或许德甫见到此词,便知你我早已缘尽,不再疑你,盼他对你更好些吧。 可我终究是想错了,几年后,唐家托人送来你病中所和那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几十年过去了,这首词的每一个字如刻在心头一般,每每读来,字字剜心,句句泣血。你终究还是见到了我写的那首《钗头凤》。你恨我不知你的“难、难、难”,你恨我误会了你的“瞒、瞒、瞒”,你应当更恨那个令你我“人成各,今非昨”的大孝子“我”吧。这些恨,我都愿一并受下。若你能复生,我便早死五十年又何妨! 可是,我却偏偏死不了,带着这一生的愧疚独活在这世上,与你阴阳两隔。这些年,我浪迹天涯,企图在远地他乡忘却这故乡的伤心往事,可是总是离家越远,这个沈园就越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66岁那年,我退隐回到故乡,初初安定便又去了沈园。风雨数十年,此园早已三易其主,曾经题写《钗头凤》之处已然是半面破壁。人是物非,可谓“粉壁醉颗尘漠漠”,唯有“断云幽梦事茫茫”。自此后,沈园的新主人,似乎不再欢迎旁人入园赏园,可我每每入城,必登禹迹寺眺望,不能胜情。还记得那年我75岁,情难自禁,写下了“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之句。是的,远远望去,沈园的宫墙柳也老了,不再飞绵,而你一走竟已40年。可是“伤心桥下春波犹绿,那个曾经与我一同照影的惊鸿仙子又去了哪里呢? 后来,我便将家安到了沈园边上,主人知我这放翁与园子情缘匪浅,许我随意入园。自那年后,我几乎每年春来必往这园子里走走、看看,实在走不动了,我便在梦中畅游。可是“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可是“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可是“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沈园、沈园,怎知我风烛残年,哪堪伤情。 昨日突觉身心爽适,复入沈园,见景物大致恢复如旧,甚为喜悦。未及返家,便教儿孙帮我录下了这首《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时光如水,尘缘似梦,匆匆一去皆不回矣…… 或许,绍兴二十一年那年,自我走进了沈园,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了。(作者:桂川且留下) 【川上六公子:阅读写作旅行,发现诗意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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