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原汤 于 2013-8-30 15:45 编辑
挂锄
早年在下乡劳动时,最巴望的就是挂锄了。 挂锄就是立秋前后三锄三趟一结束,擦净锄板上的泥土,包好锄把,把锄子收起来。挂锄意味着杂草对庄稼已构不成威胁了,再说庄稼也封了垄,再锄就会伤及庄稼的根,会影响收成的。挂锄期间,人不用下田,顶多是到地边子边瞅瞅,看看旱了没有,麻雀糟蹋谷子了没有,或小心翼翼去薅个长草什么的。 吃大锅饭那阵子,挂锄是农民的一个渴望。数一数,从年后开春到立秋,耕耙耩锄,间苗浇水,施肥喷药,打枝拿杈,等等,都是这活连着那活,这茬接着那茬的,忙得人大半年都在连轴转。尤其是夏日锄地,时间紧,任务急,得不分黑白地赶。白天,生产队长一声令下,几十号人排成一字,根据能力各包一垅两垅,头戴烈日,脚穿烫土,嵌在天地间,上头晒,下面烤,一个个都是汗珠子落地碎八瓣。锄矮杆之类的庄稼地还好,要是赶上锄高杆的,人就受罪了。记得高二那年暑假,我跟着父亲去锄玉米地,青纱帐里风丝没有,又闷又热,人在其中好比是馒头在蒸笼里蒸。时间不长,溻透的衣裳再也存不住多余的水了,就顺着脸、脊背和肚皮往下淌,顺着穿着空壳肥裤子的腿积到鞋篓里,以至于每向前挪一点,都感到湿漉漉的布鞋又增加了几分重量。更难受的是,裸着的脸、胳膊、手背、脚脖等部位,被带着毛茸茸刺的玉米叶子扎得红一片紫一片,咸咸的汗水一蚀,连片的红疙瘩紫疙瘩麻沙沙的痛,麦芒扎得一样。俗话说,春争日,夏争时,当晚饭后看到月朗星疏,听到广播匣子里说明天是个晴转多云的天时,队里就会选一部分眼神好又能拿活的老把式连夜去锄地,希望明天晌午转阴前太阳能把锄掉的草晒死。整个锄地期间,最害怕的是,早上响晴的天,到中午一块地也锄得差不多了,却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块乌云,噼里啪啦地来上那么一阵子,锄掉的草结果又泛活了,大半天的功夫也跟着泡了汤。所以,大暑的天里,说乡亲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是一点都不过分的,盼着挂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挂锄期间,勤快点的男人,上山里打只野兔、捕只山鸡,下河网点鱼虾、掏几只螃蟹,回来给老婆孩子打打牙祭。老实的庄稼汉忙着在路边用铁锨抢长着杂草的地皮去沤肥。懒散点的,聚在一起喝喝小酒、打打扑克或下下象棋什么的。女人们更用不着起早贪黑做饭了,常常围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着,什么张家的鸡又下了三个蛋,李家的猪又产了几个仔……也常趴着耳根子嘀嘀咕咕扯老婆舌头,哪个哪个男人强壮,熊得能抱起个打场的碌碡,哪家哪家的小媳妇俊俏,美的睡觉前还去照镜子,又谁谁长得是不怎么样,可就知道疼人。等等。孩子们的天地更是实惠,赶上瓜果青豆下来,随便吃,燎青苞米啃,那叫啃青,煮花生和青豆子剥着吃,那叫剥青。生产队还瞒着公社,在夜里偷偷地杀猪宰羊,分猪肉,在打麦场上呼呼噜噜喝羊肉汤(那时必须卖给公社供销社,村里常瞒报数量)。上中学后,因为看了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我觉得村里的一个个小媳妇最是惹人眼球,以至于我常常把她们都想象成小芹:才过门的,穿红着绿,头梳得溜光水滑,或骑着个小毛驴,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由丈夫伴着美滋滋地去回娘家;结了婚有点年头儿的,真像歌里唱得那样,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个胖娃娃。 现在,年轻一点的多半不知道有三锄三趟这一说,对挂锄是何意更是不了解。这也难怪,谁也不用牛耕人锄了,花点钱雇用机械,种子、农药、化肥一并入土,出苗前拔节前,合起来喷上两遍烂草剂,结果地里是只长庄稼不长草,用不着锄用不着趟,锄头不“下岗”才怪。 前几天,连着几场绵雨后,有风一吹,梧桐树的大叶子裹着水滴哒哒地落地,我抬头看时,发现叶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点黄锈。不用说,这正是家乡挂锄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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