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处处是人精——谈《红楼梦》之赵嬷嬷求王熙凤谋工作

兰梅

贾府处处是人精——谈《红楼梦》之赵嬷嬷求王熙凤谋工作                                                         2020-09-18 21:05                    
                          
《红楼梦》中人情世故写得极好，单这一点已然超越了绝大部分名著，曹雪芹利用客场人物的工作、生活、矛盾、冲突，营造出几乎真实的封建时代的人情世故，而贾府作为《红楼梦》展开情节的主要背景，府内有无数堪称“人精”的人物。
在之前的文章中，笔者曾谈过贾芸送礼找工作、门子不懂人情世故之真谛，最终被贾雨村撵走的情节，而笔者今天想谈贾府中的一个无名婆子——赵嬷嬷！

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妈，在贾府，奶妈在下人圈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比如贾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动不动就从宝玉那里拿吃的喝的；再如迎春的乳母，敢擅自偷娶迎春的累金凤去赌博，彼时负责管理大观园的探春，明明知道，却不敢动这个奶妈，可见奶妈地位之高。
但赵嬷嬷是这些奶娘中的“人精”，她的聪明、世故、狡猾，是其他婆子所不及的。第16回，赵嬷嬷来找王熙凤为自己儿子谋求工作职位，这个过程展现出一个婆子的精明和细致，对人情世故的精准揣摩，笔者以下试来细细分析一番。

第16回，彼时贾琏刚刚护送林黛玉回到贾府（林如海去世，贾琏和林黛玉一起前往姑苏），王熙凤和贾琏夫妻相见，一起正要吃饭，赵嬷嬷忽然过来拜访：

  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妈妈走来，贾琏与凤姐忙让她一同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致意不肯。平儿等早已炕沿下设下一杌子，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第16回

小小细节，足可见赵嬷嬷对自己身份地位的清醒认知，她知道贾琏虽然从小吃自己的奶长大，可主仆等级之分不能乱，所以即便贾琏、王熙凤对她敬重，让其上炕吃饭，赵嬷嬷也不肯，只敢在炕下坐着。

若是换了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恐怕早就看桌子上什么东西好吃拿什么了（参考前文李嬷嬷私拿宝玉的豆腐皮包子，喝宝玉的枫露茶），正因为李嬷嬷这个人找不准自己的身份定位，才一直被贾宝玉厌恶，甚至险些要去回贾母，将自己的奶娘李嬷嬷撵走。
言归正传，我们继续说回赵嬷嬷。她老人家这次来找贾琏和王熙凤，其实是有事相求——她想让王熙凤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安排个工作：

  赵嬷嬷道：“我这会子跑来倒也不为酒饭。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好歹在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的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的。”——第16回

赵嬷嬷为何突然来找王熙凤要工作？这件事是有前因的，还是第16回，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贾元春被封为“贤德妃”，而且皇上传出旨意，允许贵妃省亲！

元春刚封妃，赵嬷嬷就敏感地嗅到这件事背后的“油水”——元妃既然省亲，那贾府必定要修建省亲别院，用来接待元妃。而要修建大观园，那么从建筑、板材、园内绿化、尼姑戏子的采办、各种材料的购置，每一样都需要人去办。
注意，彼时元妃省亲的具体事宜还没有明确传出来，大部分下人阶层还没明确要省亲这件事，可赵嬷嬷已然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她第一个来找贾琏、王熙凤，足见赵嬷嬷之眼光毒辣，对时机的揣摩。
对比其后贾芸也想从大观园工程中捞点“油水”，于是给王熙凤送礼，可那已经是第24回的事儿了，可见赵嬷嬷之超前眼光，真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大观园工程的油水有多大，我们从贾芸身上可窥一斑。第24回，贾芸通过给王熙凤送礼，谋得给大观园做绿化工程的职位，书中记载，贾芸去贾府账房领了二百两银子，可实际买树只花了五十两，也就是说，单是一个小小的绿化工程，就有一百五十两落入了贾芸自己的口袋里。
贾芸干的只是个小工程，像贾蔷这种受主子（贾珍）信任的，直接让他拿着三万两银子去姑苏割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这三万两银子，贾蔷能贪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以小见大，修建大观园，目测花了应有百万两之巨，这其中有多少钱是实实在在花在修建上，又有多少钱是被贪污了，只怕鬼都说不清楚。
所以赵嬷嬷趁着元妃省亲的苗头还未开始时，就来找王熙凤、贾琏，就是为了提前占据油水大的位置。

可赵嬷嬷同时又是个人精般的人物，她明明是为了给自己两个儿子在大观园工程中找工作，可她偏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左拐右拐地打感情牌，埋怨贾琏一直答应给他儿子找工作，可一直都没有落实。
赵嬷嬷对贾琏的埋怨，其实有“撒娇”般的意思，看似是骂贾琏，但话一出口，全都是嬉笑型的玩笑：我还再四的求了你（贾琏）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燥屎，所以倒是来求奶奶是正紧，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
赵嬷嬷的这些话，不会让旁人感觉是“骂”，倒像是熟人之间的玩笑，但这其中也暴露了一个细节——赵嬷嬷很了解贾琏和王熙凤，她知道如果真的要办事，只能求王熙凤，求贾琏是没有用的！

包括其后，贾芸也想在大观园内谋个差事，但贾芸不论是经验，还是阅历，亦或者是看人的眼光都不毒辣，他想当然地以为贾琏可以给自己安排工作，于是三番五次去求贾琏，最终屡次碰壁，才转而去求王熙凤，这才走上“正路”，通过送礼，从凤姐手中拿下了绿化工程的工作。
紧接着，赵嬷嬷这般恳求，王熙凤自然面子上答应了，接下来，赵嬷嬷开始真的进入主题了：

  赵妈妈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他去；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原故？”——第16回

赵嬷嬷刚才只是提为儿子找工作，但说的模模糊糊，让找工作，但具体什么工作，却并没有说。于是她自己干脆有意无意地询问省亲的相关事宜，实则是一步一步在将王熙凤、贾琏引向自己安排好的话题陷阱中。

果不其然，贾琏、王熙凤顺着省亲的话头说到了接驾，又从接驾说到了“花钱如流水”，再从花钱说到了“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最后，三人的谈话被贾蔷、贾蓉的到来给打断了，贾蔷已被贾珍安排好下姑苏割聘教习、采买女孩子，来告诉贾琏一声儿，王熙凤知道赵嬷嬷的心思，于是就将赵嬷嬷的两个儿子，塞到了贾蔷的采购团队中：

  凤姐便向贾蔷道：“既这样，我有两个在行妥当人，你就带他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贾蔷忙陪笑道：“正要和婶子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因问名字，凤姐便问赵妈妈。——第16回

就这样，赵嬷嬷的目的轻松达到了。可以试想，如果贾蓉、贾蔷两人没有来，赵嬷嬷恐怕会继续跟王熙凤聊省亲的话题，然后找个时机，装作恍然大悟——哎呀，省亲不正需要人手吗？正好给我两个儿子安排个工作！

由此观之，赵嬷嬷作为在贾府浸润多年的婆子，其眼光、心机，绝非一般人可比，她能从元春封妃这么一件小事上，推断出贾府即将要有“大动作”，进而提前将自己两个儿子送进油水多的工程中。我们在慨叹赵嬷嬷眼光独到的同时，也不禁感慨，贾府已成了人人想吃的肥肉，连阿凤、贾琏这些自家人也是这般，长此以往，焉能不败？